车子到了文公馆,文先生派人将文显明和文斐在进门时拦下,说是有事要见他们。
    文先生何等精明,从文显明向田映辉借李副官这件事便能看出蹊跷,一直耐着心思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才找文显明来问话。
    因为这座小楼里住了姨太太,文显明兄妹平日很少过来,只见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顶着一头精心打理的头发掀了掀身上的披风:“呦,哪阵风把大少爷大小姐吹过来啦?”
    一个半大的孩子拿着课本从文先生的书房走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文先生:“你出来做什么?还不带显扬回去。”文先生站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楼下的兄妹二人,“你们两个给我上来。”
    进了文先生书房,大家默契的对方才的一对母子不提。文先生没好气的把一沓报纸砸在书桌:“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文显明并不被文先生气势所吓倒,坦然承认了码头枪战中季先生受伤,但只简单说季先生醒过来已无大碍,别的也没多说什么。文先生显然对文显明的回答不是太满意,只冷哼了一声:“你可知道这几日我在商会那里担了多少流言蜚语!”
    “是,”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其中利害关系文先生不会不懂。文显明只道,“舅舅和父亲都为季先生做了很多,我想季先生会记得的。”
    “你!”文先生被文显明不软不硬的顶了一句,硬生生按下一口火气。“你舅舅……跟你谈过了?”
    “是。”文显明说。
    文斐疑惑的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文先生听到这个答案,声音竟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生意这里,父亲还能照应过来。老蒋即将卷土重来,我想去舅舅那里帮帮忙。”文显明道。
    “罢了……”文先生又是一声叹气,“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砾林了,你就告诉我一声。什么事情都要瞒我,果真是翅膀硬了。”
    文显明恭敬地点了点头,姿势做足之后倒显得并没有多少诚意:“父亲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些事情的。”
    “你……好自为之。”文先生疲惫的挥了挥手,“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自始至终,文先生都没有过多的理会文斐,在他们二人转身时候却突然对文显明道:“你妹妹年纪也不小了……我不掺手,你替她打算……”
    文显明脚步一顿,小心地看了一眼文斐的神色,见文斐面色淡淡,不由对她安抚一笑,转头看向文先生:“妹妹的事,从小到大,父亲什么时候为她操过心?一切有我,也不需要父亲为她操心。”
    回了小楼,文显明送文斐回房间,转身欲走,被文斐叫住:“哥,我有事情问你。”
    文显明明白文斐要问他什么,他向楼下看了看,拉着文斐进了屋内,关上了门道:“你问我一个问题,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你答不答应?”
    文斐想了想,点了点头:“刚刚你和爸爸在打什么哑谜?”
    文显明没有直言,只是说:“你知道的,舅舅一向很看重我。”
    文斐听出了文显明话中的深意:“他想让你……”
    文显明点点头。
    田映辉是上海的割据军阀,前一阵时间北伐闹得轰轰烈烈,各路军阀的滋味都不好过。眼见北伐就要成功,蒋介石与汪精卫临阵倒戈,大肆屠杀共产党人,并在党内清理大量右派人物。此前北伐军一直兴致勃勃的要灭大军阀的威风,着重打的是直系吴佩孚等人,田映辉平日低调,并没有伤及太多元气。
    上海是个鱼龙混杂之地,近些年经济发展成了全国第一,自是各位野心家们想要得到的地方。田映辉大概是早些年杀戮太多,膝下无子,格外疼爱自己的外甥文显明,一心想要他做自己的接班人。只是现在不比从前,即使文显明接手上海,也不过是接了一个烂摊子,日日焦头烂额不说,一个处理不好,便是轰动天地的大事情。
    文显明答应了田映辉,不是他本身对于军政有多少兴趣,只是不忍心让舅舅亲眼看到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大片基业一夜倾颓。文太太早逝,若不是内弟田映辉帮衬,凭着文先生姨太太的本事,年纪尚幼的文家兄妹根本无法在家里立稳脚跟。凭着这一份恩惠,文显明也是要回报田映辉的。同时,他如果接了田映辉的班,在文先生那边,也有一定的震慑作用,能更好的保护着文斐。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文显明神情有些严肃,“小斐,你有事情瞒着我。方才在车上,你又是说我变了又是说小年的,让我差点被你糊弄过去。我不是不尊重你的秘密,可是我发现,你瞒着我的这件事情对你的伤害很大,我希望可以帮到你。”
    “没用的,哥哥。”文斐的声音极细极轻,“没用的。”
    文显明很想问上一句为什么没用的,可他知道文斐肯定还有下文。果然,过了一会,文斐又用刚刚那极细极轻的声音说:“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不该爱的人?文显明一时有些发懵。何谓“不该爱的人”?世俗伦理,门第偏见,他人有妻……小斐爱上了谁?
    “我不该去爱他。”文斐说,“哥哥,你帮不了我,谁都帮不了我。我只能告诉我自己,我爱他,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干他的事。我不该爱他,可我爱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爱着他,可我只是爱着他,默默的,就足够了。”
    “文家的四小姐,怎样的人爱不得?”文显明道。心中暗自思忖,文斐眼界不会太低,她会“爱”上谁?
    “哥,不要猜了……”文斐道,“明天,就好了。我真的没事了。”
    “那你……早些休息。”文显明见她不说,也知道她的脾气,没有勉强她。走到门前,他止了步子。“小斐,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事情,不管你爱上了谁,都不是你的错。以后父亲若是想搀手你的婚姻,我绝不会同意的。”
    “哥哥,我信你。”文斐坐在床上,对着文显明笑了一下。“时间不早了,哥哥早点休息。”
    送走了文显明,文斐关掉屋内的电灯,在一室黑暗中抱住自己。
    前些日子她看了一本德国小说,叫做《Die   Leiden   des   jungen   Werthers》。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书里的男主角爱上了即将为人妻的女人,而她爱上了一个永远都不能说出名字的男人。
    她的爱情如此炽热又如此卑微,只求能够远远看他一眼便足够了,只怕老天连让她远远看他一眼都不愿成全。她一直怕被他发现,怕被旁人发现。当她经历了失而复得的痛苦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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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忍不住想要告诉他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早已经知道了。他小心的为她保守着秘密,尊重着她的爱情,但从来不肯给她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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