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是一言不合就要拔剑的架势!
    整个碎仙城巨大的传送广场上, 一时间一片死寂。谁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忽然这样了,更不知道扶道山人这惊人的怒意到底从何而起。
    简直像是被人触了逆鳞……
    不仅是近处亲眼见证事情发生的诸多外来修士,就是得知有大批老怪大能将至赶来在旁边围观的星海修士,也全都一头雾水。
    但这一刻,竟没一个人敢说话。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注视着环绕在扶道山人身上那一股近乎恐怖的气势, 只觉得连心跳都要停止。
    要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 可不仅仅是个返虚期大能这么简单!
    当初年轻的扶道山人, 修炼的天赋比如今昆吾横虚真人还要强大。只是这些年来未免蹉跎, 可只要他想,也轻而易举在短短不到百年的时间里,修炼到了返虚。
    这可不是什么正常人的速度。
    人人都道扶道山人收的弟子见愁, 修炼速度极快, 可往往都忽略了扶道山人本身!
    出窍、入世、返虚!
    从前者修炼到后者,他用的时间可没比见愁多多少!甚至可以说, 见愁多半是得了须弥芥子的机缘,可扶道没有啊!
    这, 才是真正的恐怖!
    扶道山人, 从来都是被整个十九洲敬重着的一位大人物,可也从来都是十九洲最被人低估的一代强者!
    更不用说,至宝皇天鉴乃是由昆吾与崖山轮流掌管。
    也就是说, 二十年前, 扶道山人就已经重新将皇天鉴拿在了手中!
    昔日昆吾小会时, 他运起皇天鉴一鉴拍灭半个剪烛派的骇然场面,还历历在目,不少修士感受着眼前剑拔弩张的态势,几乎立刻就回忆了起来。
    包括陆松本人在内。
    当时他也在场,且还是亲眼目睹。
    打得过吗?
    他境界比扶道山人略高一小截,按说是打得过的,可事实上崖山修士战力一般略高于其境界,更不用说对方还有皇天鉴在手,结果实在难料。
    理智地考虑,他不应该与扶道山人打起来,可心里面这一口气——
    这一口不平之气!
    如何能咽得下去?
    陆松此人脾气本来就不好,为人更好面子。他自认为分明是帮着崖山昆吾说话,压一压明日星海的气焰,谁料人家好心当成驴肝肺!
    能忍个屁!
    只盯着扶道山人片刻,陆松脑海中已经转过了一千个、一万个念头,气得直哆嗦,终于还是紧咬着牙关,两手五指同时一张!
    刷刷刷!
    顿时彷如有无数的丝线在其指间穿梭,其脚下的地面也隐隐鼓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从中穿出!
    陆松眼底冒火,半点也不客气地回敬:“无过之有,何必道歉!你扶道要拔剑,我陆某人就陪你拔剑一场!”
    “陆阁主!”
    “不可!”
    “山人!”
    几位大能几乎立刻意识到了不对,连忙就要冲上去阻止,可两份返虚期修士要斗在一起,且又都是在盛怒之下,哪里那么容易就能拦住?
    “轰!”
    两大能的气机顿时就碰撞到了一起!
    广场上坚石铺就的地面,立刻就碎成了齑粉!
    扶道山人一句话没说,翠绿如玉的九节竹直接便如同一柄剑一般劈了出去,霎时间整个广场上空都是翠色的竹影!
    笼罩而下!
    所有还站在广场上的修士哪里能想到,他们说打就打,半点都不带含糊!
    老天爷啊!
    无数人冷汗一下就下来了,一半是为两人交手这片刻间炸开的攻击与波及的范围,一半却是为这一场还没正式开始就闹得如此不可开交的聚首!
    修为略低如元婴、出窍、入世者,纷纷躲避,唯有那几位大能还能撑得住,可心里都急坏了。
    这哪儿能打起来啊!
    十九洲与极域之间的一战,势必难免,只是不知道是早还是晚,如今大家来到这里,目的便是一起坐下来,商议出个具体的计划来,好夺回修士轮回之权。
    可谁能想到,别人没出事,倒是这两个来自中域的先斗了起来!
    崖山和通灵阁,素日可是无冤无仇的,这怎么“一言不合就拔剑”了呢?
    这节骨眼上!
    真要闹出点什么事来,别说什么齐心协力攻打极域了,只怕是整个十九洲立时就要成为一片散沙!
    远处的空行母央金等人是半点没明白这之中的根由,看得一头雾水,不敢过来插手。
    望江楼主殷望和封魔剑派掌门章远岱则是隐约猜到一点,连忙上去要将恼羞成怒的陆松给按住。
    “陆阁主,陆阁主!冲动不得,冲动不得啊!”
    “都滚开!”
    “万万打不得,陆兄冷静啊!”
    另一边却是昆吾这边反应更快。
    虽然对曲正风这多番蓄意的怠慢颇有微词,也知道“御山行”这个名字里藏着多少对昆吾的恨意,可他们却万万不敢袖手坐看两人打起来!
    几位长老几乎立刻就拦了上去:“扶道长老!”
    吴端和王却虽是阴阳界战之后才入门的,可对当年的一些事情却清楚一些,也跟着飞身冲上去阻拦。
    扶道山人修为虽高,可昆吾这几个长老也不是吃素的。
    好歹凭着人多,勉强将人给拦了下来。
    吴端上前帮忙,王却则是连忙开口劝慰:“还请山人您息怒,陆阁主不知其中根由,一时无礼想必也只是无心之失……”
    “轰!”
    话还没说完,回应他的,竟然是扶道山人劈头一杖!
    仓促之间,王却哪里能反应得过来?
    连躲开都来不及,只能慌忙架起剑来一挡!
    他虽弃了隐者剑不修,可要找到一把合心意的剑却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所以此刻用的还是原来的剑。
    “铮!”
    九节竹直直劈在了隐者剑上,顿时激起一声尖锐的剑吟,末了更有一种隐隐的哀鸣,仿佛承受不住这一杖之力,就要折断!
    “砰!”
    地面上一阵灰尘溅起,却是王却没能完全承受住这一股恐怖的力量,硬生生被扶道山人这一杖压得半跪在了地上。
    两手虽还勉力举剑撑着,可膝盖已经陷了下去!
    王却原本是元婴后期,可中途改修儒剑,修为反而倒退,如今勉强就维持一个元婴初期罢了,又怎么可能是扶道山人的对手?
    只随手这么一杖,已经压得他完全无法起身!
    一张俊秀的脸上,顿时出现潮红之色,冷汗密布间,已隐隐有些支撑不住。
    可扶道山人半点没有收手的迹象,隐隐还有加重手中力道的趋势。
    他双目底下竟有隐约的赤红之色,彷如一头发怒的野兽,看着昆吾众人、看着王却的目光也极其冰冷!
    “你们昆吾,也想来插手我崖山的恩怨吗?!”
    竟然是连昆吾的面子都不给!
    这一幕可比刚才那一幕还要吓人!
    大多数人是根本不明白这之中到底有什么隐情,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混乱成这个样子,可有关崖山昆吾两门之间的一些传言,这些年可没少过。
    明面上两门都说各自关系很好,可现在看着……
    真不是那么回事儿!
    不少修士想起了二十年前听说的那一场雪域圣殿的争斗,只觉得眼皮都跳了起来。
    场中唯一还能保持完全镇定之人,竟然是几乎要被整个压进地面里去的王却。
    面对着扶道山人这森然的质问,他半点惧怕之色都没有,只咬了咬牙,将那忽然加重的力量顶住了,才一字一句地回了话。
    “若此事只是崖山的恩怨,您即便给晚辈一百个胆子,晚辈也不敢阻拦,昆吾更加不敢!可今日之事,关乎十九洲生死与存亡!”
    “今日之事,不是崖山之事,而是十九洲之事。”
    “王却斗胆,恳请山人再思、三思!”
    这简直是把命都豁出去了啊!
    谁也没想都王却在这当口上竟然还敢逆着扶道山人的意思说话,一时都吓了个心惊胆寒。唯独一旁的玄月仙姬看准了机会,连忙走了上去,将人给拉住。
    “扶道长老,切莫动怒,咱们岂能跟个小辈计较呢?”
    她这么个修为更高,脾性也古怪的人,这一刻竟然放软了语气,脸上也挂出几分亲和的笑意来,温言劝着扶道。
    “也不是大事,此次聚首还是崖山牵头呢,山人又何人令这一番心血付之东流?”
    话说着,她却是不着痕迹地向着旁边的见愁递了个眼神。
    见愁顿时一怔。
    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知道这一位北域阴宗的掌宗,是想让自己这个当徒弟的上去劝劝。
    御山行这个人,或者说其身份,到底有什么隐情,她是不知道,但心里却觉扶道山人如此盛怒,必定有其根由。
    只是……
    此时此地,的确不宜闹起来。
    所以片刻的犹豫之后,她便也走了上去,将手搭在了扶道山人的手臂上。站在旁边看时不觉得有什么,可这一刻,见愁却分明感觉到了这一条手臂的颤抖!
    或者说,是他整个人的颤抖!
    要出口的话,忽然就忘了个干净:“师父……”
    “……”
    扶道山人久久没有说话。
    那一双素来隐藏在乱糟糟头发下的眼睛,这一刻瞪得很大,眼底竟密布着血丝,所以方才看上去才有几分赤红之色。
    他的目光,从王却的身上,移到了昆吾诸修的身上,也移到了那同样被人拦下的陆松身上……
    一个个都是人影,可他心里面什么都没留下。
    只有十一甲子前一战留下的伤痕陡然扩散,在这一副垂垂欲朽的干枯躯壳内,鼓荡出一片深重的悲怆!
    六百八十年前那个御山行,并不是他的弟子,天赋并不算极致的顶尖,可他拥有谁也无法企及的刻苦与努力。
    他是那些年来,唯一一个天赋不够,却被破格收入门中的弟子。
    那时候的曲正风还自负天才,拥有“东一剑”的美名,修炼虽没落下,却也绝没有后来那般刻苦。可饶是如此,他修为和境界也比旁人都高。
    相形之下,御山行就显得平庸,甚而蠢笨。
    或许他毕生最大的天赋,便是肯努力,也不耻下问吧?
    当初没人以为他能跟得上同辈弟子的修炼,可谁也没想到,困兽场中,他竟然一次又一次地击败了身为对手的同门,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成了仅次于曲正风的第二人。
    接着,就是那一场几乎吞噬了整个崖山的阴阳界战了。
    扶道山人还记得,在最后决战之中受了重伤本该在自己房中修养的御山行,在得知来自佛门和来自昆吾的解释和消息时,冲到了揽月殿中……
    他赤红着那一双眼,质问着殿中的所有人!
    为什么?
    为什么不去报仇,为什么要让上千的同门枉死!
    时至今日,他都无法忘记那一张年轻而苍白的脸,那一声声沙哑的质问,还有那最后决然离去的身影!
    他没有接受任何人的帮助,决绝地叛出了崖山。
    他身受重伤,自创了宗门,发誓就算自己看不到,也要让自己的弟子,一代一代将“御山行”这个名字传承,只为永远用这个身份,来见证——
    这天地间不公的公道,到底还要迟到多久!
    从那以后,“御山行”这三个字便成了崖山一门上下无数伤痕中最深的一道,也成为了笼罩在佛门禅密二宗和昆吾所有知情人头顶上最压抑的一片阴云!
    再没有人会轻易提起这名字。
    就连曲正风也没有,他只是将自己变成了昔日的御山行,一日一日的修炼,从未止息。后来,他也叛出了崖山……
    六百八十年啊……
    六百八十年过去了!
    公道何在?!
    杀意几乎已在心尖滚沸,可他的眼前却是这满广场的修士,他们来自十九洲大地的各方,不久后便要与昔日那些已殒身的崖山门下一般,在阴阳界的战场上拼杀……
    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生,还是死。
    此时此刻,星海广场,何异于彼时彼刻,揽月殿中?
    大局为重……
    他哪里来那一骋意气的立场与资格!
    这一瞬间,扶道山人竟觉得手中这一根素来如臂使指般好用的九节竹,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脚步忽然有些晃,手臂也颓然地垂下了。
    见愁和旁边的郑邀都是一惊,立时要上来搀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只将那满腔的澎湃与怆然强压下来,转身便走!
    迈开的阔步,每一步都是怒意!
    谁都能看得出来,谁也不敢拦在前面,纷纷让开了一条道。扶道山人便直接从这一条众人让开的道中离开,朝着远处走去。
    这边崖山众人包括见愁在内,都愣了一下,才连忙跟上。
    一行小二十人,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内。
    可整个广场,却依旧静悄悄的一片。
    被人强行按下来的陆松现在都还没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触怒了扶道这老疯子:“他是不是修炼成老糊涂了,我怎么就得罪他了,用得着撕破脸皮,跟我这样大打出手?!”
    旁边的望江楼楼主殷望和封魔剑派掌门章远岱对望了一眼,都没说话。
    只有玄月仙姬自远处收回目光,看了陆松一眼,淡淡道:“通灵阁毗邻西海,距昆吾崖山有一段距离,陆阁主当年又未参战,恐怕不知此事。若陆阁主知道了还说,只怕这会儿脑袋已跟脖子分了家了。”
    陆松顿时愣住。
    可玄月仙姬已没有半点再往深了解释的意思,只是莫名地回头看了广场中央虽受到方才争斗波及可依旧丝毫无损的雕像一眼,眼底透出几分隐忧。
    还没真正聚首议事便已经不可开交,这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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