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问潮生得一张颇为温文的脸,带着一种超出他年纪的沉稳,眼底神光凝而不散,
    他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在看了御山行很久之后,才忽然一笑。
    冷意与杀气,就这么毫无痕迹地收敛了回去。
    像是,从未出现过。
    一声枫叶红长袍,带着一种热烈,像是秋到尽头,终于挣出了一片绚烂璀璨。
    他将搭在树枝上的长腿一收,一下跳了下来。
    御山行吓了一跳,险些从小乌龟,不,小土堆上跳下去。
    姜问潮并无恶意,只道:“都是多年前的事了,正如道友所言,废柴一个,不值得挂怀。今次,在下也想去昆吾看看热闹,见二位实在有趣,因而想要同行。若是并无有助行路的法器,在下倒是能帮助一二。”“
    三十年了,左三千小会的夺冠热门,换了一个又一个,却已经没有他。
    想起来,似乎也是件值得感慨的伤心事。
    不过,那又如何?
    姜问潮随手一扔,一座白色的飞舟飞到了半空之中,隐约之间有一只巨大的飞鸟虚影霎时展开,一闪后隐没不见。
    “此舟名为并翅舟,镌刻有扶风阵法,速度极快。二位,请。”
    姜问潮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样子,倒像是硬要请人上去。
    御山行吞了吞口水,竟然下意识看向了见愁。走不走?
    见愁心里觉得好笑,认识路的是你,怎么还看起我来了?
    她只给御山行递过去一个“你决定”的眼神。
    对善恶,她还是挺敏锐,这姜问潮,既然是昔年夺冠的热门,应该知道昆吾才是,不至于像他说的那样迷路,除非在这地方,他也不熟,找不到传送阵。
    如今,只看御山行怎么想。
    可怜的御山行终于陷入了纠结之中,依旧看见愁:要不,咱们就上去?
    毕竟,那小舟看上去挺厉害。
    若有这么个应该有金丹期的修士带他们走,岂不简单?
    见愁没意见,点了点头。
    得,就这样定了。
    御山行连忙对着姜问潮一拱手:“姜道友实在是古道柔肠,叫人佩服啊。还请道友放心,这边我熟。”
    姜问潮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颔了颔首,在见愁与御山行都上了飞舟之后,也跟了上去。
    地面上,之前御山行唤出的那一座在他离开后下沉入地面,又消失不见。
    见愁看了一眼,心道这术法还是有几分神奇。
    随后,她看向眼前,飞舟不大,通体三丈长,一丈宽,他们三个人站上去倒是绰绰有余。
    “姜道友,我们现在往西南而行,这地方太偏,找不到传送阵,但是前面不远无妄斋就有了。可以传送到九头江干流边上。不过等到了那边,就没传送阵了,飞渡九头江之后,一路只能用御器而行。”
    御山行眼看着飞舟已经上升起来,连忙给姜问潮指路。
    姜问潮笑道:“昆吾还是多年都没变啊。”
    这话说得奇怪,见愁不很明白。
    御山行知道她听不懂,迷路能迷到荒原上,说能听懂才是奇怪了。
    所以,御山行直接跟见愁解释:“昆吾十一座山,所辖范围极广,九头江正好绕着这十一座山画了半个圈,圈里面都是昆吾的地盘。不过在这里,找不到一座传送阵,自古如此。所以,很多参加左三千小会的人,都骂昆吾是怪胎。因为一旦渡江入了昆吾地界,就没传送阵可用了,要慢慢飞到昆吾主峰去。”
    昆吾大名在外,其实势力所辖与崖山差不多,但管理却比崖山严密很多。
    毕竟崖山走质不走量,十甲子以来,门下就没超过四百人,地盘虽大,自己却用不着,干脆大方地放给了许多无处安身的小宗门和一些闲散修士,这些修士不属于崖山,却得益于崖山辖下的庇护,也能拥有安乐的日子,倒也逍遥。
    有人戏称这些宗门都是“崖山客”,他们倒也乐得接受这样的称呼,称“愿为崖山门客”。
    昆吾却不一样,下辖的所有地界,都有昆吾的修士严密控制。
    九头江江湾之内,固若金汤。
    主峰之外,更有十座辅峰环绕,卫护昆吾,森然无比。
    若说崖山乃是中域两大支柱之中的隐士狂士,那昆吾便是一个缜密周全不容人轻侮的政客。
    一者出世,一者入世。
    两方截然不同,却都拥有同样超然于整个中域的地位。
    至于昆吾内部为什么没有传送阵,一直都有人好奇,却一直都没得到过答案。
    有人说是昆吾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威,不允许修士在地盘内使用传送阵;也有人说昆吾那一块地方乃是风水宝地,任何传送阵都会打乱空间规则,破坏掉这样的风水……
    到底是哪种,也没人知道。
    反正就是一片谣传。
    不过,这传送阵的事情,只对见愁他们之后的行程有影响,眼下还是直接飞到无妄斋附近,然后传送去九头江干流边。
    姜问潮驾驭着飞舟,倒是熟门熟路。
    他一路前行。
    后面,御山行却忍不住给见愁传音:“今年有热闹看了!”
    “热闹?”
    见愁有些疑惑。
    御山行脸上勉强保持着平静,可看着前面姜问潮的背影,目光里是遮不住的狂热。
    “姜问潮可是当年的夺冠大热门啊,那修炼速度,也就如今崖山昆吾那两位比他强。智林叟那一年的《一人台手札》里,直接把此人评为‘人莫能与争’的一档,只要他参加,登上一人台,简直板上钉钉的事。”
    智林叟?
    又听到这名字,见愁意会了一下《一人台手札》,大概明白了这是一种什么存在。
    她忍不住继续传音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出了问题,也不知他修炼是怎么了,倾尽整个宗门之力,也无法阻止他修炼倒退的速度,距离左三千小会仅剩下五日啊,他的修为已经从金丹跌回了炼气,听说当时整个通灵阁都懵了……唉,天才陨落,三十年再未有半点声息,也不知道在通灵阁中又是如何境遇。”
    大半的宗门,总是重视天才一些的。
    可是姜问潮这种曾经的天才呢?
    将面临多少非议,多少异样的眼神?
    见愁重新看向那一道背影,忽然有了一点点不一样的感觉。
    眼下,姜问潮的背影看上去,也就是宽阔一些,半点看不出有什么惊人之处。
    他整个人,除开出现时候露出的一分杀气之外,都显得格外平和,像是从容,又像是已经被这三十年磨平了昔日的棱角。
    心里思索半天,见愁已经明白了之前御山行说那一句话的意思。
    “如今他忽然出现,还要去左三千小会,我们又看见他修为比我们高,想必应该金丹无疑,也就是说……”
    “嘿嘿。”
    御山行兴奋地搓着手,点了点头。
    就是这个意思。
    通灵阁可在西海,这里却在中域的陆地上,平白无故,姜问潮可不会出现在这里,说不准是有奇遇?反正是有别的原因。
    他们两人断断续续传音聊了不少。
    这会儿,山峦不断在脚下起伏,又慢慢消失。
    飞舟已经出去了很远,姜问潮望着前方,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在下已经许久不问世事,不知中域这几年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这一问出,见愁一下就明白了。
    原来是苦修太久,所以如今已经两眼一抹黑,所以顺便带个人,问问情况啊?
    她看向御山行。
    御山行竟然也不怯,更兴奋起来,直接将自己所知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
    见愁简直目瞪口呆,想起之前那一片荒原上的茅草屋……
    他到底从哪里知道这么多消息的?
    不过,从御山行口中,见愁也得知了很多有用的消息。
    比如,三十年前那一场,是昆吾的修士拔走了头筹。
    比如,这么多年小会下来,登上一人台的修士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出身自崖山昆吾,其余的三分之二来自群星璀璨的中域左三千。
    究其原因,不过是两派收徒少,对比整个中域也不过弱水三千里的一瓢,能占到这个数额已经甚为可怕。加之前期修炼相对简单,所以小门派底蕴薄的问题,还不能体现在门中弟子的修为进境上。
    越到后面,底蕴身后的大门派才能显露出成千上万年积累的能力;
    比如,左三千小会,只有两种人可以参加。
    第一种是各大门派十年之内收的新弟子,第二种是从来没有参加过小会,实力还在元婴以下的修士。
    当然,没有门派的野路子修士也可以参加。
    不过这么多年以来,还没有一个野路子修士登上过一人台就是了。
    再比如,左三千小会的规则,每届都在变,最近三百年已经比较中规中矩了。
    至于原因……
    竟然是因为扶道山人不负责任地出去玩了三百年,左三千小会只横虚真人一个人主持,没他瞎出主意捣乱,就没有那么多翻新的花样了,不至于将人折腾到半死。
    今年嘛……
    御山行说着说着摸了摸下巴,笑了起来:“估摸着又是人仰马翻的一年啊!”
    见愁听着,忽然一阵恶寒。
    扶道山人这种不靠谱的,竟然也是左三千小会规则的制定者?
    我去……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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