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人站在高台的围栏边,举着望远镜观看赛马场,右手从口袋掏出一个锡制袖珍小瓶,送到嘴边灌了一口。
    “你在喝什么?”藤治子樱托着下巴问。
    “威士忌。”
    “不烈吗?”
    “还好啦,你尝尝。”他将酒瓶递给她。
    子樱啜了一小口,瞬间辣出了眼泪,呛得满脸通红,遂将酒扔回去。男人笑着放下望远镜,揽她到身前拍了拍。
    “你又骗我!”子樱用手帕捂着嘴,嗔怪道。
    “为什么要说‘又’?我何曾欺骗过你?”
    “你前天给我的那个耳环是假的吧?我有个珠宝业内的朋友说那是埃及之泪,流失很多年了,你是不是找人仿了个赝品?”
    他手臂绕过她的腰,撑在两侧的栏杆上:“看来你的朋友还不够专业。”
    “什么意思?”她仰头看他,这个角度令人目眩,“难道真的是埃及之泪?”
    “这个嘛——”
    “Leo先生。”藤治原平的声音从后面的看台传来,冷冷打断了两人,“你看了这么久,有何高见吗?”
    Leo敛去笑意,放开怀中的子樱,转身道:“下一场9号和7号最有胜算,我个人觉得7号赢率更大,压7号吧。”
    藤治原平接过望远镜看向赛场。
    藤治子樱挽过男友的臂弯,说:“相信他吧哥哥,Leo眼光很准的,他说能赢就肯定能赢。”
    Leo被恭维得不好意思:“哪有那么夸张……”
    “哦?”藤治原平眯起双眸,“真有这么厉害?”
    他招了招手,对凑过来的属下命令道:“下注9号。”
    “……”
    子樱一颗七窍玲珑心,很快明白兄长是在故意较劲,Leo目前还不知道他的黑性子,万一这把压输了那就太尴尬了,保不齐还要记仇。
    她思绪一转马上说:“算了吧,要不我们压5号吧,听我的。”
    藤治原平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赌马,赌的就是运气,我这个人嘛,喜欢吉利数字,我看9号就不错。”
    Leo闻言笑笑,看向赛场。
    号令枪响起,平齐的赛线拉开尖锐的距离,观众席上一片海浪般的呐喊声。
    9号赛马后来居上,博得头冠。
    藤治原平得意扬扬道:“Leo先生,胜败乃兵家常事,有时候,做人还是要靠运气。”
    后者没接话,目光落在赛场上,表情不好不坏。
    男人间微妙的胜负欲……
    子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无奈说:“哥哥你少说两句吧,运气也需要实力加持,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不劳而获的东西……”
    这时,Leo忽然退了步:“藤治先生说得有道理,确实是运气更重要。”
    藤治原平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也客气回道:“胜败乃兵家常事,Leo先生不必在意,我听子樱说……阁下是生意人?”
    ……
    ……
    弗里斯听见开门声,从沙发上起身相迎。
    “……回来得这么早啊?”
    “你怎么还在这儿?”Lee脱下外套,望了眼二楼,“晚饭吃过了吗?”
    “对不起,那个……我……”弗里斯欲言又止。
    “怎么?”Lee解开领带,走进客厅。
    “我和小悠……在公园走散了,我怎么也找不到她,连监控都找不到人,你知道的,这太奇怪了……我本来打算报警……”
    Lee脚步一停:“走散了?”
    弗里斯见他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当下台词背得更顺溜了:“是……我们看完海豚表演,本来想去水族馆逛逛,那里小孩子很多,我们就走——”
    台词还没背完,突然一道劲风飞过来,弗里斯赶紧后仰躲开拳头。
    “你打我干什么!”他惊叫道。
    “我再问一遍。”Lee抽下脖子上的领带,一圈一圈缠绕在手上,“她人在哪?”
    弗里斯意识到情况不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Lee系牢手上缠着的领带,二话不说直接开打。“哎!等等——”弗里斯左避右躲被迫接招,两人拳打脚踢波及到四周家具,统统横倒一片,易脆品们更是碎了个稀巴烂。
    房间里东一声“嚓啦”,西一声“哐啷”,知道的是在打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哈士奇和阿拉斯加在联合组织拆迁。
    弗里斯坚持了十分钟败下阵来,被Lee压住脖颈抵在楼梯柱子上,他咬牙道:“好吧,我承认,我本来是想趁你不在拐走她的,但是她自己跑了!不怪我!”
    “谁他妈让你开枪的?”Lee厉声斥问。
    弗里斯愣了一下,气愤大骂:“我他妈的没开枪!是她开的枪!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弹孔都打到楼梯雕边上了!你当我瞎吗?!”
    “放你娘狗屁,我怎么没发现?”
    “本来一边一个雕花,现在只剩左边!”
    “有病吧你,这都能看到……”
    “你才有病!我好不容易把人带回家,又被你给赶走了!”
    “可是你对她一点都不关心!一天到晚把人当养蛇呢,顿顿饿着!养不死算我的!!”
    “我是在惩罚教育她,你懂个鸡毛崽子!”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音量越来越高,仿佛比谁的嗓门更大,房顶都快要掀翻了,亏得没有左邻右舍上门投诉。
    吵了快一刻钟,直到谁也吼不出声了才歇火,各自在满地的鸡零狗碎里,找了个空地儿坐着。
    Lee手扶着额不说话。
    弗里斯瞥了他一眼,咳了咳冒烟的嗓子:“你哭啥啊,再找回来就是了。”
    “谁哭了?”Lee抬起头,两眼通红,“这是隐形眼镜戴的,你懂个屁……那丫头没心没肺,这次跑了估计就不会回来了……别转话题,你为什么要拐我姑娘?”
    “呃……”
    弗里斯搔搔脑袋,事情已经败露,他只好坦白:“这女孩是AZ的人,她爸爸是Dr.J,派她来也不知道是想干什么,现在FIB那边查得紧,丹尼尔先生让我来……”
    Lee脸浆平得像蜡纸,不等说完又扑过去撕,他揪着弗里斯的衣领把人砸在碎茶几的钢架上。
    弗里斯痛得大叫:“你发什么羊癫疯!我又怎么你了!”
    Lee怒气冲冲道:“FIB那群麻瓜说的话你们也敢信!如果她是AZ的人,那为什么他们要开枪杀她!?你知不知道,她差点就死了!差点就死在我面前!”
    弗里斯被他吼得耳朵都要聋了,当即爬起来吼回去:“你就不怀疑他们合伙演戏骗你吗?这种套路你没玩过吗?装受伤,骗好感度——”
    “我去你妈的好感度!”Lee一拳抡过去。他快被气炸了。
    谁的日子都不好过,不好过就谁也别过。
    最近波肯市发生了一件怪事。
    本该在月底展出的索菲兰三世加冕冠,在展出的前一天不翼而飞。嚣张的盗宝贼不仅偷走了王冠,还卷走了博物馆里的所有来自Z国的展品,并留下一张便利贴。
    便利贴上只有一句手写的——
    【E   BAEY】
    令人匪夷所思。
    ……
    “你疯了!”高文摔下报纸,“你这样能把人找回来?”
    Lee单腿盘坐在桌子上,眯了眯眼,手腕一振,飞镖砸进三倍二十分区,接着又从左手心拿起第二支镖。
    高文走到他面前,用自己威武雄壮的身躯挡住镖盘:“我问你话呢,都半个月下去了,如果一直找不到人,你就一直把东西揣身上?”
    没了镖盘,Lee无趣地丢开飞镖,掏出口袋里的夜明珠,高高抛起,稳稳接住。
    高文看得心肝乱颤:“别玩了艾利!我必须提醒你一句,你现在手里扔的是4.5个亿!”
    听者不为所动,翠绿的珠子从左手抛到右手,在修长的手指间来回滚动。
    “这是文物!砸坏了是要负大责任的!”高文快气得跳脚,上前要抢夺。
    Lee一把将夜明珠捞回手心,“你要是能帮我把人找回来,我给你4.5个亿。”
    “……什么?”
    “45亿。”他刮了刮夜明珠的光滑表面,朝上面吹了口气,“把人找回来,我就给你45亿,全款付清。”
    “45亿……”高文慢了半拍,然后声音陡然升高七个调,“你哪来这么多钱?!”
    Lee漫不经心:“中央银行那么大,45亿总归有的吧。”
    高文张大嘴巴。
    完了,这家伙又开始犯病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几天后,报纸头条上刊登了一则匿名启事,配图正是被盗的王冠,下方是粗体声明:三天后早上十点,王冠将会被直播丢进太平洋。
    这一下子便在国际上引起热议话题,盗宝者显然是在挑拨两国关系,当局很快重视起来,悬赏罪犯线索。
    然而两天过去了,顾悠依然音讯全无。
    ……
    这天午夜刚过,Lee洗完澡敞着松松的浴袍,走到玻璃柜子旁。夜明珠被圈在Lamia盘旋的身体中央,发着幽绿的光。
    家里宛若龙卷风过境,除了靠阳台边的一个扶手椅,什么家具都没有。
    他往椅子上一坐,双手交叉抵住下唇,多动症似的在唇间磨来磨去。
    这小祖宗到底在哪儿……
    不会已经回国了吧?
    阳台风吹在潮润的皮肤上,把汗毛吹得根根立起,Lee咬住手指不动,他憎恶这种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就像憎恶那些所有无法控制的事情一样。
    他往下滑了滑,让身体陷进宽大的椅子中,闭着眼睛努力酝酿睡意。
    没关系,还有一天。
    明天是最后一天。
    如果她再不出现的话……那就别怪他……
    宅子和后院里皆是安静,连一丝嘈杂都容不下。
    他忽然睁开眼睛,有种异样的感觉。
    风向似乎变了。
    Lee回过头看了眼玻璃柜。
    夜明珠不见了。
    他猛地从椅子里撑起身子,打开所有的灯,找遍所有的房间,最后站回玻璃柜前盯着,像是要把玻璃看出个洞。
    怎么回事?
    她是怎么做到……Lamia没咬她?
    “顾悠,”他转过身四处扫视,“你要是没走的话就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讲。”
    穿堂风冷冷吹过。
    “出来吧,你肯定没走。”Lee望向天花板,“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把河清晏拎出来杀了,嗯?”
    这时,终于有人说话了:“你把衣服穿好。”
    Lee低头看了一眼,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迅速把浴衣带系上,然后对着厨房岛台的方向唤道:“我穿好了。”
    顾悠从岛台后面站起身,手中举着一把伯萊塔。
    Lee:“……”
    他缓缓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顾悠,你听我解释,这里面有些误会。”
    “我不想听。”顾悠穿着一件酒红色灯芯绒收腰连衣裙,打底白衫的花领盘绕在脖颈处,配上酒红色的羊绒贝雷帽,衬得皮肤越发水灵。
    她不是不讲理的人,但也不是和谁都讲道理,像李月白这种男版白骨精,诡计多端,一言一行须万般小心。
    “顾悠,我就说一句。”
    “说。”
    “你……”Lee放下手,往前走了一小步。
    顾悠握紧枪:“退回去,就站原地说。”
    “好、好……”Lee退到玻璃柜旁,清了清嗓子说,“你拿走夜明珠也没办法的,河清晏带不出S国的……只有我能做到。”
    “是啊,你厉害。”顾悠没当回事,“说完了吧?我走了。”
    Lee见她朝后门移步,忙道:“等等,我意思是……我能帮你。”
    “这次又是什么条件?”顾悠一脚踩在门外,手中的枪还没放下。
    “我……没条件。”Lee憋回原本想说的话,眼睛再也无法忽略她身上的变化,忍不住问,“你回你爸爸身边了?他也在波肯?”
    不仅穿着小裙子,气色还那么漂亮,在这消失的半个多月里她应该过得丰衣足食,就像流落民间的公主归朝了一样。
    难道真如里弗里斯所说的那样,是自己被AZ联伙骗了?
    但顾悠一开始就没有掩饰敌意,明明是他主动招惹上去把人带回家的。
    欲擒故纵?
    拿生命下注?
    这么绝……可能吗?
    “不。”女孩的声音拽回了他的思绪,“我不是AZ的人,我和他们不同路,不过顾邵京的确在波肯。”
    她言简意明,一句多余的解释也没有,全然是爱信不信的敷衍。
    是的,爱信不信。
    没有感情,目空一切,仿佛她就是权威本身,不需要放低姿态去迎合任何人。
    Lee望着女孩那张不苟言笑的小脸,内心忽然毫无来由地生出一种踏实感,就像海面上飞了很久的候鸟找到了栖息地,这种踏实感,正是他从秦箫身上曾经得到的,又失去的。
    行事做派和她妈妈一个路子啊……
    那就好办了。
    他可是有经验的。
    这姑娘除了长相,其它地方几乎没有受到顾邵京影响,纯正得像个秦箫二世,甚得他心,只要顾邵京死了,女儿就是他的了。
    Lee心里暗搓搓打着小算盘,面上点头道:“我知道了,你离家出走了,对吗?顾邵京对你不好,他让你吸毒,OSD736,是不是?”
    顾悠没否认也没承认:“你打算怎么帮?先说清楚。”
    “还没想好,我需要点时间解决掉身上的出境限制令。”
    “出境限制?”
    “对,我现在只能算半个合法公民,给我两天时间,不,一天就行。”他绞尽脑汁想着办法拖住她,“还有你之前问我R国那些人的事,其实我是在帮FIB做调查……”
    “戴罪立功?”顾悠挑眉。
    “算是吧……”Lee心里不太认同这个说法,但还是顺着杆子往上爬,“你可以这么理解,我是为警方做事,和你们……和AZ也是敌对关系,你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我和你是一条线。”
    顾悠闻言放下枪,塞回腰后的斜挎小包里,然后掏出夜明珠,看了一会儿,问:“其它东西呢?”
    Lee马上回答:“全部打包,送回Z国。”
    顾悠觉得没什么问题,点点头说:“行,一天就一天,等你解决限制令再说。”
    “那你……不回来住吗?”
    “我有地方住。”
    “哦……你住哪?”
    “不劳费心。”顾悠走过来把夜明珠递给他,“东西放你这里,我后天过来。”
    Lee背过手拒接:“不,你拿走吧。”
    顾悠抬起眼皮:“你在上面做了追踪信号?”
    Lee:“……”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他磨蹭了半天,才俯身作势,伸手要接夜明珠,靠近女孩的时候,无意间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丙烯颜料味。
    味道很熟悉,他心中电光闪过,忽然鬼使神差地改握住女孩的手腕,将人搂进怀里,趁机悄悄闻了闻。
    女孩没躲,也没抵抗。Lee心下侥幸,本来还以为会被打,然而刚开心了不到一秒,他就敏锐地嗅到了一股剃须水味。
    剃须水?
    仔细闻闻,真是剃须水味……这分明是其他男人的!
    “闻够了吗?”顾悠冷冷问。
    Lee后背炸皮:“你身上怎么会有男人的剃须水味?”
    顾悠皱眉说:“什么剃须水,这是洗面奶的味儿。”
    “洗面奶……”他凑在她肚子上方又闻了一下,恍然大悟想起某款平价男士洗面奶的确是这个味,顿时脑子里蹦出一个难以描述的画面——
    一个男人,用脸,在顾悠的身体上,从头到脚,蹭来蹭去。
    Shit!!!
    “是谁?!”他捏着她的肩膀用力摇了一下,“他对你做了什么?!”
    顾悠被晃得险些崴断脖子,一手掌呼开他:“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放开。”
    冷静……冷静……
    Lee强行挽留着脑子里所剩无几的理智,依言松开手,尽量让自己语气显得自然一些:“这个洗面奶不好用,太干了,我以前用过。”
    顾悠被他带走了关注点,认同地点点头:“是有点干,不过我是用来当沐浴乳使的,挺清爽。”
    他心底不觉松了一口气,嘴上却打抱不平:“你怎么能用洗面奶洗澡呢?多不方便!难道你住的地方没有沐浴乳吗?”
    顾悠看着他,没有说话。
    Lee忙解释:“我是担心你,怕你过得不好,你缺钱吗?”他扯过自己的外套,掏出一张信用卡塞给她,“给你,随便花,别客气,我最不喜欢别人跟我讲客气。”
    顾悠垂眼看着他把银行卡强塞进她的小皮包里,不咸不淡地说:“我可以走了吗?这么晚了,不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又要睡懒觉了。”
    Lee:“……”
    该死,这话是多么的似曾相识。
    他脸上赧然,往后退开,低低道:“嗯,路上注意安全……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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