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氏勉力扯出一抹微笑,更显娇弱之姿,“在家里,我也只能与你说说体己话。我没事,话说出来就好了。若是惹得你心中不快,我可就什么都不敢说了。”说着神色一黯,蹙眉叹息道,“唉,阿浣再大些就好了,也能听我唠叨几句,如今什么也不懂。可是再大一些,就该给她张罗婚事了,有些闺秀从十二三就定下婚事了呢。唉……想想就舍不得。”
    叶鹏程听了这话,心思转到了叶浔身上,“那个孽障今年十四了吧?你赶紧给她张罗一桩婚事,早一些把她嫁出去。”
    彭氏则犯了难,“世涛的婚事就是柳家和爹娘张罗的,阿浔想来也是一样,哪里有我们置喙的余地。说实在的,我是打算着给阿浔找个好婆家,就因这个缘故,才压下了这份心思。”
    “我们做父母的,还不能给儿女张罗婚事了?这是哪一家的道理?”叶鹏程冷笑,“那个不孝子的婚事,柳家和爹娘越过我们做主已是不对,那个孽障的婚事,他们再没有干涉的道理。我让她嫁谁她就得嫁谁。柳家若是再给我们找个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的女婿,我们这日子还能过么?”
    在他口中,叶世涛和叶浔是没有名字的,只是不孝子、孽障。
    彭氏又红了眼眶,“这说起来都怪我,当年我若是不嫁给你,爹娘也不至于与你生出嫌隙,处处以柳家的意思为准。”
    “这是说的哪里话?”叶鹏程语声温和下来,握住了彭氏的手,“当初的事怎能怪你?都是我不好,累得你被爹娘轻看,受了不少委屈,我定会弥补你的。”
    “弥补我做什么?”彭氏宜喜宜嗔的道,“真有这心思,多疼爱阿浣、世浩几分就行了。”
    叶鹏程笑道:“那是自然。孩子们的婚事,我都让你做主,把那孽障嫁出去,再给阿浣寻个如意郎君。”
    “好,我听你的。”彭氏目光微闪,“此事我们不宜声张,也免得柳家听说之后,先一步做了安排。我也不是计较别的,主要是长子长女的婚事我们若都不管,旁人岂不是要说出闲话来?我在内宅没什么打紧,连累到你总是不美。”
    叶鹏程听得喜上眉梢:“知道你体贴,这件事从速着手,赶在年前就成婚才好。这些年就没几件顺心的事,我看就是被她克的!”
    ☆、第6章
    景国公与叶夫人看到叶鹏程,一如叶鹏程看到叶世涛——横看竖看都不顺眼。为了避免每日里怄火,只让小辈人每月初一十五去光霁堂点个卯。
    叶鹏程却乐于每日见到叶世涛、叶浔,晨昏定省的事从来不让他们敷衍。
    傍晚,叶浔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去往正房。
    正要进门时,有人脆生生唤她:“大姐!”
    叶浔循声望去,是叶浣。
    叶浣比叶浔小十四个月,容颜与彭氏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有着相同的清雅娇柔,只是少了彭氏那份高贵。
    当初柳氏病故时,叶浔刚过满月。叶鹏程勉强守了半年,就以子女太小需要人照顾为由,娶了继室彭氏进门。彭氏进门七个月后,早产生下了叶浣。早产的原因,是因吴姨娘而起。出了那件事之后,叶鹏程鲜少再踏进吴姨娘的房门。
    平心而论,叶浔对叶浣谈不上憎恶,更多的是一份轻视。
    罪魁祸首是彭氏。是彭氏在她嫁到宋家之后,与叶鹏程一唱一和地气得祖父祖母病故,逼得哥哥远走他乡,末了还让叶浣抓住眼看又要得势的宋清远。夫妻两个一心为彭氏所生的一双儿女谋划着前程,一心要将原配所出的两块绊脚石赶走或利用起来。
    只是叶浣不争气,加上宋清远哄人的功夫一流,两个人才做出了私通的丑事。也幸亏那两个人糊涂,没按照彭氏的计划行事,她才得以把那些人一刀切。
    叶浣娉娉婷婷地走到叶浔面前,笑盈盈道:“只顾着在房里学着做饭菜,险些误了请安的时辰,紧赶慢赶,总算是还不晚。”
    叶浔微笑着颔首,“你自来孝顺,不来也没人说你什么。”
    叶浣局促地笑了笑,瞥见院门口来人,笑意更浓,“是三妹,今日倒是巧,我们姐妹三个赶在了一起。”
    她说话的工夫,叶沛已经快步走上前来,唤道:“大姐,二姐。”前两字透着亲昵,后两个字透着冷淡。
    叶浔笑着携了叶沛的手,“快进去吧。”
    “嗯。”叶沛给了叶浔一个甜美的笑脸。
    在厅堂落座后,大丫鬟书文奉茶时说大少爷、大少奶奶、二少爷已来过了。
    叶浔柔声询问叶沛:“开始学做针线了?绣娘教的可还上心?”
    叶沛老老实实地回道:“大姐给我请的绣娘很尽心,可我手笨,学起来很慢。”
    “没事的,慢慢来。我最初学的时候也是这样,熟能生巧。”
    “嗯!我用心学。”叶沛做什么上不上心,全在于大哥、大姐支持与否,只要两个人给她一句鼓励,就兴头十足。
    “得了空就去我房里,跟我一起做绣活。”叶浔捏了捏叶沛白里透红的小脸儿,眼中有着几分宠溺。
    书文从内室走出来,笑道:“大爷、大奶奶请三位小姐进去。”
    姐妹三个起身进到内室,上前给叶鹏程、彭氏行礼,随即落座。
    叶鹏程想到彭氏复述的叶浔那些话,一肚子火气,看向叶浔的视线冰冷锋利。
    叶浔怡然自若地品茶,毫无察觉一样。
    丫鬟进门来,恭声禀道:“饭菜已备好了。”
    叶浔、叶沛便想起身道辞。每日晨昏定省,是不得不走的过场,但是叶鹏程从来不让她们留下来用饭,怕吃饭时被气得噎住,她们自然也懒得对着叶鹏程那张脸用饭。
    彭氏却柔声道:“留下来一起用饭吧。今日有几道菜是阿浣亲手做的,大家都尝尝味道如何。”
    叶浔、叶沛无所谓,齐齐称是。
    叶浣则是满脸喜色。
    几个人转去西次间,围坐在桌前用饭。
    叶浣做了三鲜丸子、酿冬菇盒、桂花鱼条和一道燕窝鸡丝汤,落座后就对叶浔笑道:“大姐做得一手好饭菜,还会做药膳,是我比不了的,我又是初学,必有诸多不足之处,还望大姐指点一二。”
    “是啊,”彭氏笑着搭腔,“等阿浣日后做菜像模像样了,就跟你大姐学着做药膳吧。”又对叶浔道,“到时就辛苦你了。”
    叶浔厨艺颇佳,自幼又得了柳阁老的悉心指点,算是深谙食疗之道,平日常给景国公和叶夫人做些养身的糕点菜肴。在前世,会做药膳只在出嫁前有点儿用,出嫁之后,别说没能让祖父祖母长命百岁,就是自己的身体都懒得调理。
    再好的药膳也对心头的怒火恨意无济于事。
    叶浔慢条斯理地道:“饭菜做得火候不到,配料出错,也不过是难吃些。药膳却是不同,出了差错就变成了毒药。谁敢学我也不敢教,闹出人命来,说是我的错可怎么办?”
    几个人听了这话,除了叶沛还挂着喜悦的笑,别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叶鹏程盯住叶浔,气道:“不教就不教,哪儿来的这么多话!”
    叶浔笑盈盈的,明亮的双眼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这不是大奶奶先提起的么?我总要跟她说出个原因,不然不就失礼了?”
    彭氏神色已缓和下来,命丫鬟给几个人布菜,笑着问叶鹏程:“味道如何?”
    叶鹏程先尝了尝三鲜丸子,笑着点头,“不错,真是不错!”
    彭氏又问叶浔:“阿浔,你觉得呢?”
    真是有毛病,说话总带上我做什么?叶浔腹诽着,歉然笑道:“大奶奶就别问我了,我嘴刁,吃着合口的东西很少。”说完话,举筷夹了一块红烧肉,“厨房做的红烧肉倒是不错,沛儿,你多吃些。”
    “好!”叶沛夹了一块红烧肉,“要说饭菜啊,还是大姐做的最好。做饭这事儿要讲天分,强学是学不来的。”
    叶鹏程瞪了叶沛一眼,“她倒是做的不错,何时给我们做过一道菜?养育了这样不孝的孩子,我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
    换个人家,这种话几十年也说不了几次,但在叶府,屡见不鲜,人们都习惯了。
    叶沛的小脸儿绷了起来,“父亲这话说的可不对!怎的平白指责大姐?”
    “我说错了不成?!”
    “就是说错了!”叶沛飞快的转动着脑筋,想着应对之词。
    叶浔已吃完一块红烧肉,笑着瞥了叶鹏程一眼,“我是没给你们做过饭菜,可我得空就给祖父祖母做饭调理身体——替你们尽孝倒不对了?难不成你要我像二妹一样,不管祖父祖母,只一心伺候着你们?只记挂着自己,全忘了生身父母——你这样可不行啊,这是大不孝。”像是教训不懂事的下人一样轻描淡写的语气。
    叶鹏程斥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我是你父亲,何时轮到你对我品头论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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