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城,太和殿内。
    这场早朝伴随着室外哗哗的雨声已进行了半个时辰。
    大臣们上奏的内容太子已基本提前了解过,既无意外变化又无新东西,饶是他也产生了一丝倦意。
    每逢这种时候,他便会有些羡慕自己的弟弟。
    羡慕感气者过人的专注力与精力,即使一宿时间都花在寻欢作乐上,第二天也能准点前往枢密府报道。
    当然,仅仅是报道而已。
    宁威远摇摇头,将这些杂念抛至脑后。
    因为再想下去,就该羡慕感气者的长寿了……
    “陛下,臣有事启奏。”
    兵部尚书冯柯的出列稍稍引起了太子的注意。他印象中兵部的消息大多跟边衅有关,而他一直关注的边军动向至今仍未有回讯。
    “讲。”
    “臣昨晚收到报告,为申州驻军和州牧府联名发出,指金霞城遭到海寇袭击。”
    “海寇?”天子坐起身来。
    宁威远敏锐的察觉到,父亲涣散的眼光稍微集中了些。
    “金霞城……那不是三公主分封的地方么?”
    “我记得那边根本就没有海船来往吧?海寇是从哪冒出来的?”
    底下的大臣中泛起了一阵窃窃低语。
    “是,申州军发现烽烟后第一时间便做出反应,当日之内便抵达金霞城,经过一天的鏖战,终于将入城的海寇全数歼灭,共毙敌一千五百余人!”兵部尚书朗声道,“金霞城方面则有数十栋房屋被焚毁,太守和一众官员殒命,但百姓的损失甚微,另外公主殿下也平安无事。”
    “官府全军覆没,百姓却没有多少损失?”
    “是,据广平公主调查的结果称,此事源于王家与太守之间的矛盾。”冯柯将报告上的内容大致复述了一遍。“另外主谋王义安已被申州军生擒,正在连夜押往京畿,预计要不了近几天就能送抵大理寺。”
    “各位爱卿有何看法?”天子又缩回到了龙椅里。
    “臣记得,金霞城乃是产盐要地之一,这王家如今犯下大罪,盐的烧制恐怕会受到影响。”
    “工部可以暂派官员指导生产。”
    “臣认为,这事交给户部更为妥当。”
    就在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盐业一事上时,宁威远却发现报告中多次提及了公主的名字。
    即使分封到那种地方,你也在积极参与政务么?他心中暗想,不愧是自己熟悉的三妹。
    只可惜,这份努力很快就会变成绝望。
    她终究不应该再参与到这团旋涡中来。
    “威远,你怎么看?”天子忽然点到了他的名字。
    “回陛下,”他恭敬的低头道? “广平公主在这场动乱中出力甚多? 值得大加赏赐。另外重组当地官府的重要性应摆在盐业之上,只有平息不安和动荡? 才能尽快恢复生产。至于由谁来榷盐……儿臣认为户部记载的商人信息更全面? 交给他们来挑选更为妥当。”
    “嗯……不错。”天子咳嗽两声,喘了口气才点头道? “就按你的意思办吧。无论如何,这盐的生产都不应中断。”
    “臣等明白。”
    “报、报————————!”这时? 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从大殿外传来? “雷州有紧急军情送达。”
    “宣。”
    一名御前侍卫快步走入大殿,顾不得拍落身上的雨水,单膝跪地将一卷羊皮纸双手呈上。
    宁威远心头一动。
    这消息没有走兵部传达,而是直接送至天子面前? 莫非是……
    事情办成了?
    然而意想不到的变故陡然发生。
    只见父皇摊开羊皮纸扫了两眼后面色骤变? 身子颤抖数下后,竟突然仰倒在椅子上!
    羊皮纸无声的飘落下来。
    “陛下?陛下!”
    “皇上怎么了?”
    “快叫太医过来!”
    “谁都不能离开大殿,侍卫,封锁宫门!”
    各种各样的声音顿时炸开了锅。
    望着一拥而上的大臣、公公与侍从,宁威远目瞪口呆。他怔了好一会儿才咬牙上前? 在一群人之中找到了那卷湿漉漉的羊皮纸。
    定眼看去,上面只有寥寥两句话。
    「高国发起突然袭击? 雷州首府失陷于敌手。」
    「大军已逼近肃州边界。」
    一道惊雷在太子的脑海中炸裂开来!
    ……
    太和殿的另一侧,一座靠近皇宫广场的暖房内。
    谁都知道? 这里是二皇子最喜欢用来消磨时光的场所,里面挂着许多字画与大师真迹? 也有不少画卷是他亲手所绘。
    而宁千世中意这里的原因很简单。
    透过眼前的琉璃窗? 他能将皇宫中枢的景象尽收眼底。例如现在? 被朦胧阵雨打湿的白玉石广场与远处飘扬的黄色柳条摆在一块,便是一副绝佳的美景。当然,如果只是单纯的景观,哪怕有四季变化也会略显单调,但加上往来于宫廷中的人后,它就变得色彩斑斓、绚丽多姿起来。
    “殿下,您要的名单已经算好了。”一名扎着长辫、穿着绿马褂的小姑娘合上册子,将它递到宁千世面前。
    “哦?新的一期这么快就出结果了?”二皇子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后者则露出惬意的神色,“干得不错,鹤儿。”
    “嘿嘿。”她得意的笑了两声,“算这个可比推演战局要容易多了。”
    “那是因为战局是天时、地利与参与者的合集,想要在短时间掌握全部情报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你的能力离不开情报的支持。”
    宁千世翻开手册,一页页查看——这份名单根据三年一次的士考制作,在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有显著变化。
    名单的顺序代表着方士天赋、能力预估和潜力的高低。虽然感气者的天性在出生时就已决定,但他们最终能取得的上限还得看后天的培养与际遇。这也是枢密府选拔核心人才的参考依据之一。
    “咦?”宁千世翻页的手微微一顿,平时变化不大的名单上,出现了两个颇为明显的调换。
    夏凡一次上升十九位,直接跃升至了第六名。
    而方先道则下降八位,跌倒了十五名开外。
    后者的计算理由他大概能理解,毕竟此人突然就不辞而别,消失在枢密府的视野中。通常无故离开术法中心的人,心性一般都有缺陷,评分下降也十分合理。
    夏凡的提升就很意外了。
    “为何给他打了这么高的分?”
    “唔……”鹤儿抿嘴沉思了下,“枢密府不是打算认可金霞城送到的战果了么,那样一来,他就将成为百年来第一位在入府当年就直升百刃的方士。就计算而言,一旦他有一项特点远胜于其他方士,评分就会大幅上升,更何况此人做到了历史第一。”
    宁千世怔了怔,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如此,倒也有合理之处。”
    “殿下,您想人为调整名次吗?”
    “不,就算是凭运气,那也是他的本事。”他摇摇头,“看来枢密府要对他多加关注了。”
    可以说前十名的方士,已是启国最具潜力的新星。看着这些名字的变化与更替,就仿佛在目睹星辰闪烁一般,这种左右命运的感受远不是朝堂议事所能相比的。
    最后,宁千世的目光落在了洛轻轻的名字上。
    下降两位,排名十二。
    发配灵州,同样是远离术法中心,但她的降幅却低于方先道。
    只能说在其他方面,她的表现依旧出众。
    宁千世沉吟半晌后提起笔,在洛轻轻名字上划了个圈。
    接着他合上册子,继续画起自己的画来。
    这时在广场上,一名御前侍卫大喊着跑向太和殿,全然不顾自己被雨水淋个通透。
    没过多久,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更多侍卫在大殿前架起了人墙,宫门也随之轰然关闭。
    而他的笔势不停,在纸上龙飞凤舞。
    “殿下,您到底在画什么啊?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宫里的风景。”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所画的是何物。”宁千世回道。
    “啊?不知道也能画啊。”鹤儿一副怀疑的表情。
    宁千世为画卷点下最后一笔,才意犹未尽的长出口气,“正因为不知道,才能如此轻易得动笔。等有一天我能真正见到它时,只怕就画不出任何东西了。”
    鹤儿趴到桌边,歪着脑袋打量二皇子的新作。
    瞅了半天她才觉得,那晕开的浓墨仿佛像是一张黑色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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