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擎海让人扶起那姑娘,问道:“你胡说什么?”
    那姑娘受东阳擎海搭理,红光满面,马上记起正事,指向裴花朝道:“寨主,这女人留不得。”
    东阳擎海挪到裴花朝身前,隔开那姑娘不善视线,并吩咐亲随:“带走。”
    亲随便要架走那姑娘,姑娘喊道:“寨主,打心底瞧不起你,却混到你身边服侍,怕不是奸细?她还是外地人。”
    东阳擎海不置可否,姑娘急道:“是真的,一个多月前,寨主到宝胜,我在街上看热闹,这女人就在旁边说寨主坏话。”
    裴花朝一凛,彼时东阳擎海率队路过,她在街旁与两个姑娘争论他的功过,眼前这姑娘该当是其中一名了。
    东阳擎海亦记得那日与裴花朝擦身而过,因问道:“她说了什么?”
    “她说寨主‘不过是个贼’,寨主,我在码头见了她便认……”姑娘还要说,刹那噤声。
    东阳擎海一根眉毛都不曾动一下,然而双眸大亮,阴寒入骨。
    那两道冷酷锋芒往裴花朝脸上剜,“这话当真?”
    裴花朝肺中空气好似冰凝,“是……”那姑娘提及确切时间地点,她自知赖不掉,索性承认。
    “滚。”东阳擎海由齿缝挤出这个字,声音不响,却已够几丈内的人听分明。
    裴花朝闻言好似当众挨了一耳光,眼角余光内,曾夫人面露担忧,而戴妪……戴妪面色凝重,使眼色示意她快走。
    她一刻不耽搁,掉头往住所方向行去。
    她曾经欲伤东阳擎海性命,东阳擎海大笑以对,如今却为一句话怫然不悦,再看戴妪反应,显然这话触了他逆鳞。她若留在东阳擎海跟前点眼,说不准要遭遇其它难堪。
    她穿过人群在街上走了一程子,后方逼来蹄声隆隆,东阳擎海驾马率领亲随掠过她而去。
    东阳擎海快马加鞭疾驰,足足较平日早了半个时辰回到山寨。他汗流浃背回到自家院子,仆妇上前报道东阳老夫人回寨,正等在正房。
    东阳擎海浓眉一轩瞥向正房,堂屋里传出东阳老夫人笑声。
    “你也是闲不下来,白日出谋划策,晚上鼓捣那些花儿粉儿、丸散膏丹。”
    林化道:“那些花儿粉儿、丸散膏丹卖得可好了,年尾你老人家等着分红啊。”
    东阳擎海走入屋内,东阳老夫人——镇星寨的前任寨主——坐在堂上几案主位。她身穿窄身胡服,头发花白,若不是眼神有着与东阳擎海相似的锋利,笑起来真是和蔼可亲的邻家祖母。
    东阳擎海向祖母问安,并道:“祖母有事,差人喊孙儿过去便是,何必亲自过来?”
    “祖母这几天闲着,走一趟没什么。”东阳老夫人说着,望向他身后。
    “祖母,怎么了?”
    “你房里那位娘子呢?难得你亲自挑拣首饰送给女子,祖母想瞧瞧她品貌。”
    “我让她滚了。”
    “小俩口吵架啦?”
    “她说我不过是个贼。”长路奔驰,东阳擎海胸中火气已然冷却,此时说来轻描淡写。
    屋内陷入沉默,随即林化指了件事退下离去,东阳老夫人道:“既如此,我们不理那小娘子,说旁的事。听说你绑来一个河工。”
    东阳擎海颌首,神色略为松缓。
    “你能收服?”
    “他肯随我手下到潜龙江一游,就能。”东阳擎海脸上微显笑意,“刀匠见了好钢好铁,断然舍不得不铸成刀剑。”他话锋一转,“不过祖母这次回寨,还为其他事吧?”
    “是,你近来额外招兵买马打兵器,可是又打算兴兵?”
    “那帮老太爷又向祖母告状?”东阳擎海冷笑,“上回他们阻挠我救宝胜,到得宝胜归顺,向寨里纳进奉钱粮,这几人哪个少分过一丁点钱?”
    “祖母明白,那帮老臣只想混江湖,你却想打江山,可是这些人手中亦有兵马,你不可不顾忌。若闹内哄,大家落不了好,白叫外面对头拣便宜。”
    “祖母放心,我理会得,那几位替山寨立过功劳,能敬着我便敬着。”
    “那就好,其实他们所言不无道理,连连打仗,钱粮耗费大,地盘扩张太快,根基不稳也危险。”
    “我倒嫌慢,天下这么多地方可拿下。”
    祖孙俩一递一句说了半天,吉吉捧着盛满衣物的柳条篮子进屋,向东阳老夫人问好。
    东阳擎海随意瞥去,吉吉衣篮上端搁了几双足衣(袜子),簇新洁白,足衣口刺绣万字不到头纹样。
    他说道:“这足衣送错地方。”
    吉吉道:“没送错,是寨主的足衣。前阵子裴娘子进库房,取布匹替寨主裁了几双。”
    东阳擎海一怔,裴花朝舍得放下棋谱干别的事?
    他打鼻子哼声,“多事,我足衣穿不完。”
    “裴娘子说那些足衣经纬松了,布料变薄,不能好好护住腿脚。”
    东阳擎海将脸一撇,“男子汉大丈夫,便是赤脚怎地?”
    “裴娘子说,寨主将来会去很多地方、做很多事,更要好好保养身子。”
    东阳擎海心中一动,裴花朝居然懂他。
    他慢慢回首,盯住那几双足衣。
    东阳老夫沉吟:“那小娘子看来在你身上费了心思,却又恶言相向。”
    东阳擎海迟了半晌,道:“她说那话,是跟了我之前的事。”
    “哦,”东阳老夫人留意衣篮一隅焕出绸缎丝光,因问吉吉道:“那又是什么?”
    吉吉又抽出一只足衣,“也是裴娘子做的足衣,绸的。寨主嫌绸足衣滑脚累赘,可到寨外吃酒坐席不能不穿,否则进屋脱鞋,教人瞧见足衣料子普通,不够体面。裴娘子听说,便另裁一式,脚底部份用寨主喜欢的细布,其余地方用绸缎。”
    东阳擎海不语,东阳老夫人点头道:“外头气派,脚下舒服,两头顾到了。”
    吉吉喜欢裴花朝,听老夫人对她语含肯定,比自己受夸奖还受用,笑眯眯道:“娘子还按寨主的名字在上头扎花。”因指向绸足衣,足衣口绣了一枚灼灼太阳,由四合如意云纹簇拥,足衣下端一道海波。
    她又道:“裴娘子也替老夫人做了几色针线,她不知道老夫人脚板详细大小,就做了抹额。——咦,裴娘子不在,是取抹额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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