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张被外面儿还挂在架子上,李棹笑指着其中的一张道:“小公子,贵有贵的道理。就拿这件说吧,锦堂富贵,刺绣的面积占了整体的一半,还全部是双面绣。最熟练的绣娘,也要两年完成此作。两年时间,绣娘的吃用和工钱都算在里头,还有学双面绣这样技艺,坊里培养这样一个绣娘,少则四五年,多则六七年,这些早年付出的心力,也要分摊在里头,一年又一年,每一件绣品都是我们坊里用数年心血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我们铺子卖这个价,放到别家的铺子,也只少不多的。”
    傅昵峥嘟着小嘴巴叹道:“两年呀,我才活了不到五年!”
    李棹憋不住笑出声来,继而肃然道:“两年也不算久的,有些绣娘,倾一生心力,只能得一件绣品,她们已经不单单在刺绣,她们是把一生都绣了上去,将来人亡物在,夕颜尤在!”
    这么一说,傅昵峥也不嫌贵了,到底,几两和几十两,对他来说,只是数字而已。
    被外面儿选了,还要选搭配的被里面儿,夏天用香云纱,春秋用府绸,冬天用绒地绉,又选了十张。
    所有东西一加,一共一百八十八两。
    傅昵峥现在只能由一数到一百,所有,一百以内的数字,他好好想想,还能分得清楚大小,一百以外,傅昵峥拿出他的二百两的银票问:“够不够?”
    “够了,够了,还有多的!”李棹看到银票心都开花了,伺候了两位公子这么久,终于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了。
    还有多?
    傅昵峥用他不满五岁的智力一想,笑着大声道:“那剩下来的钱,我还可以给爹和娘买……爹和娘都要买,买料子!”
    赵翊歆,接过傅昵峥的银票,递给李棹,银票变成了四百两。
    ☆、第七十五章 补刀
    李棹睁大眼睛,再狠闭了一下眼睛,睁大眼睛,还是四百两银子,全国通用的,宝昌票号的,四百两面额的银票。
    赵翊歆手指了一下处在兴奋之中傅昵峥,摇了摇手指头。
    傅昵峥用他不到五岁的智力,想通了,有多余的银子,还能接着买礼物,给爹和娘买礼物,娘说外婆收到他的礼物会很开心,那么爹和娘收到他的礼物,也会很开心,这个复杂的逻辑。
    李棹疑惑的表情,瞬间转换成了然的表情,继而像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满满,要把四百两银子都给他们花干净了。
    重新招呼伙计们,打起精神来再好好招待两位公子,一匹匹料子捧出来,挂起来,供他们选择。因想着,五十岁老太太的女儿女婿,应该是二三十的样子,女儿风华正茂,挂了十几匹颜色艳丽的料子,女婿秉节持重,就挂了十几匹颜色沉稳的料子。
    虽然,外婆和父母都是血亲,但给父母选起料子来,傅昵峥就啰嗦多了,手指着一块水红色海棠蝶纹的料子道:“这一块买给爹,爹说娘穿水红色好看,爹也喜欢这个颜色。”
    赵翊歆忍不住笑着摸着他的头道:“这匹裁一身!”
    小孩子的审美和逻辑,总是让人忍俊不禁,他觉得,因为看好,所以喜欢,爹看别人穿着水红色喜欢,他自己穿一定也喜欢。俊美英挺,三十中旬的颖宁侯,就得穿水红色,还是海棠蝶纹的。
    李棹应是,把这一笔记在单子上。
    傅昵峥垫起脚尖,举起手比划道:“我爹好高的,有这么高,这么高,你要多给我一点。”
    李棹看着一只手向上伸的笔直的傅昵峥,这才多高呀?不由看向赵翊歆。
    “那就多裁两尺,十二尺。”赵翊歆有意提点他道:“爹说娘穿水红色好看,那你怎么只记着了爹,不给娘买呢?”
    “对喔!”傅昵峥抿着嘴做个神思状,然后巴着那块料子,有点犹豫道:“爹一身,娘一身,我也想要一身,我们穿出去,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
    他有想过,爹喜欢,娘喜欢,他也喜欢水红色,但是他还有别的打算,要买别的料子,怕这匹买多了,钱不够,就紧着先给爹买,娘和他自己,等他以后有钱了再买,被赵翊歆一提点,他原本决定的心就动摇了,不等以后了,狠狠心现在都买,还仰头问李棹道:“钱,够?不够?”
    “够,当然够,还剩好多钱呢。”李棹连忙道,现在是四百两银子的预算了,还加了一句:“这些料子都很便宜的,小公子随便选!”
    睁眼说瞎话,这匹布,颜色和花样都是最新改进过的,颜色不易洗褪,海棠蝶纹的织法更加精艺,要五百文一尺,因为价格太昂贵,问津的人多,买的人很少,降价又可惜了,没有赚头。趁他们有钱,就赶紧拿出来,挂在这个孩子的前面,果然立即吸引住了。
    有李棹这句瞎话,傅昵峥那点犹豫就消了,选起别的料子也大方起来了,他又看不出来价值,卖主说便宜就一定便宜了。
    爹四身,娘四身,他忍不住,又给自己挑了件湖蓝色并蒂莲纹样的料子。
    还送了赵翊歆一身湖蓝色。其实傅昵峥最喜欢水红色,原来要送赵翊歆水红色,可惜赵翊歆坚决不要,才改了湖蓝色。
    往后又是挑被面儿,给外婆挑的时候,他没有意见,现在他自己要用了,意见大大的。贴近站在框在架子上的被面儿中间,两只短短的小手臂平展出去,道:“怎么比我们家的被子短很多呢?”
    李棹奇怪道:“我们坊里的被面儿都是按标准织造的,怎么短了呢?小公子家的被面儿多大的?”
    李棹说的标准,是大户之家惯用的标准。大户之间,房间多,姬妾多,夫妻往往是分房而睡的,这样,丈夫想去睡哪个女人都方便点,就是同睡一张床榻,也是各盖各的被子。所以,一张填好被芯的被子,长六尺,宽四尺,一个人盖的标准。
    傅昵峥怎么说得出尺寸来,一时急得只挠头发,嗯嗯的嗯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比方来,道:“就是,我能在被子里滚两圈那么大!”
    他在家的时候,经常在被子里滚来滚去,还藏起来让娘找他。
    实在不能嘲笑客人,李棹憋得辛苦道:“怎么有这么大的被子,小公子家里,一床被子盖几个人?”
    “三个呀?”傅昵峥自然的答道:“我睡中间,爹睡我右边,娘睡我左边!”
    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丈夫睡床里面,妻子睡床外面,以便让妻子更好的服侍丈夫,半夜做点端茶递水的杂活儿,依据床头的摆放习惯,傅昵峥家里,一直是丈夫睡外面,妻子睡里面,不过,李棹现在也不好奇那么多,他家怎么是这么睡的,要挽留住这单生意才是,连忙道:“本店有很大的被面儿,在仓库里收着,等一等。”
    趁着拿货的空儿,赵翊歆酸得点着他的头道:“你都多大了,还要和爹娘睡。”
    傅昵峥为自己争辩道:“爹爹有时很晚才回来,或者都不回来,娘一个人睡觉冷冷,又怕怕,我是……我是要给娘暖被窝才要睡到他们床上去。”
    赵翊歆无情的拆穿道:“雄州的床炕都是烧热的,用你去捂被窝!是你自己一个人睡觉怕怕吧!”
    “好吧!”傅昵峥说不了太假的话儿,点头认了,苦着小脸道:“可是,娘说了,等桃花开了,我就不许和他们睡一张床了。那,我就买几床被子,娘喜欢盖,爹喜欢盖,然后我说我也喜欢盖,那样我就又能和爹娘睡一起了。”
    说道末尾,傅昵峥一双小手捂着自己的小半张脸偷笑,他已经想象到了,桃花开时,因为一床被子,他还是能和父母睡在一张床上,盖一床被子的!
    傅昵峥觉得,他能想出这个点子,实在是太聪明了。
    那么拙劣的‘奸计’!赵翊歆看到他的傻样儿,真的很后悔多塞了二百两,嘴上道:“真聪明呀!那你就好好挑挑,挑一床,夫人舍不得你,又舍不得被子,就和你睡一块儿的被子。”
    傅昵峥哪儿听得出来话里的酸讽,很大声的道:“我要选,很好看,很好看的被子。”
    其实,傅昵峥没得选,因为那么大的被子没销路,李棹只抬出了两张被面儿,一张是鱼戏莲,画儿里,鱼腹肚子鼓鼓的,即将产子,莲花也结了莲蓬,里面一个个大大的莲子;一张是一只白头翁,栖息在盛开的牡丹上。两张被面儿,八尺长,八尺宽,是夫妻新婚用的,夫妻新婚情谊正浓,激情似火,需要这么大的被子。两张被面儿连起来还是一句祝词,愿新婚夫妻,多子多福,富贵白头!
    一生美好的祝愿,都在被子里了。
    两张被面儿一百二十两,开店以来,卖出过一对,是一个长辈给晚辈添妆的。
    现在,李棹变了说法奉承道:“多子多福,富贵白头。小公子,这是你给老爷夫人的孝心呢。你现在这么小就知道孝顺,将来长大了,一定越加孝顺,让二老抱上孙子,曾孙子,一辈子过着富裕尊贵的日子。”
    话说的那么好听,虽然还有点嫌被子不够大,傅昵峥也很痛快的决定买了,问:“钱够不够?”
    三位数的数字,傅昵峥不会比较大小,所以耍了个小心眼,从来不问李棹花到多少两银子了,只问够不够,大小李棹就给他比出来了,这样就没有人知道他不会比百位数以上的大小,够就买,不够就……他也没有多余的银子补上。
    李棹欢喜道:“够了,本店还要找给小公子十二两银子!”一共花了三百八十八两,李棹没有说出口。
    每一块料子不能直接折叠,要用棉棒子卷起来,几十块料子卷好,赵翊歆和傅昵峥是拿不去的,锦绣坊提供免费送货上门的服务,李棹道:“不知道两位公子家住何处,等料子都裁好包好了,本店给两位送到家里。”
    这样的贵客,知道他们家住何处,也有益于业务的拓张。
    傅昵峥多谨慎的人,嗖一下转头看赵翊歆,赵翊歆道:“待会儿自有人来取,你给他们就好。”
    李棹不甘心这么就没有下文了,道:“本店还提供绣品定制服务,小到一个扇面儿,大到整墙大的屏风,都可以接受定制。”说着,身后的伙计递上来一本大册子,李棹接了,转递给赵翊歆道:“这本是本店新画的图案,还没有成品。因为绣品定制期长,少则几月,多则年余,公子有闲情的话,可以看一看。”
    赵翊歆已经起身了,心意一动,又坐了下来,果真认真看起来。
    傅昵峥是送给外婆和爹娘的,随意就问道:“哥哥,你要买了送给什么人?”
    “我姐姐。”赵翊歆边看边道。
    傅昵峥知道他姐姐是平都公主,就乖乖闭嘴,乖乖坐好等他。
    赵翊歆也选了一张被面儿,桂花芙蓉图。一株芙蓉长在湖畔,徐徐开放。一棵桂树,长在芙蓉头上,条密叶茂。
    桂花芙蓉,妻贵夫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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