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瓦砾
    冯四姑娘看着十四五岁的年纪,模样端丽,形容可伶,衬着惨白的肌肤,越加我见犹怜,可惜,乔赢不见!
    夏语澹肃着脸道:“冯太太,我大侄儿只是因为情况危急,情急之下伸了一手而已,冯姑娘非是我大侄儿的良配,何必如此胶柱鼓瑟,不知通变呢?”
    冯三太太一向粗鄙,什么话都能摸开了脸来说,又唱念坐打俱全。因此,冯家谋这局,就让冯三太太打冲锋,冯三太太听了夏语澹的话,立刻收了哭声,沉下脸来,用一种鄙夷的眼光巡视了夏语澹一圈,道:“我们家的姑娘是读着圣贤之书长大的,从十岁上,除了自己的叔伯兄弟,一个外男也不曾见,清清白白的女孩子,突然的,便被陌生的男子摸了身子,看了身子,还能怎么办,也只能委嫁此人,以全名节。”
    “所以说,情急之下暴露了一块肌肤如同失去了贞操一样,失去了贞操比丢了性命还严重。贞操重于一切,圣贤是这么说的,可是我实在不知,圣贤的话能本末倒置的反着用。”夏语澹劝过一回,意思过了,也不在浪费唇舌,道:“敬人者,人恒敬之,既然冯太太对我不敬,冯家对乔家不敬,我也无需客气了,我敞开了和你说吧,我不管今天的事,意外也好,费心谋划也罢,冯家今年的运气很好,可是运气也止步于此了!”
    冯三太太神色一怔,反应过来道:“你年纪轻轻,一个未出门的小姑娘,我不和你说话。你哪儿知道,这件事对我家姑娘的伤害……”
    “我说了,我是他们的长辈,你只能和我对话!”夏语澹身子没有长开,这会儿冯三太太站起来,就比她矮了半个头,但夏语澹人小气势不小:“我是不知,圣贤的道理,是拿来这么套用的。你们的马车从拐口疾驰的拐过来,我们这边的马已经勒住了,是你们的马车停不住了撞上来,一切有双方车轴的痕迹为证。拐口,马车驶过拐口一向得减速缓行,我不知道,拐口驾驶的速度,和直道是一样的,是你们的马疯了不听使唤?还是车夫不会驾马车?还是故意为之,拿自己的性命作伐,故意往别人怀里撞,想钓个好女婿,攀门好亲家?”
    冯三太太大是心虚,色厉内荏道:“放肆!冯家是开国辅运的崇安侯府,诗书礼乐传家几十年,怎么能受你如此羞辱!”
    夏语澹并无慌张,转而温和道:“那好,故意不故意的,我们先放到一边,以后再论。若今次事件,纯属意外,冯家诗书礼乐传家,受圣贤教诲长大,圣贤说,以德报德。十几年前,尊贵如端和郡主,也是像今天这样,一次意外,就从马车里撞飞了出去,直接头落地,脖颈扭断,一口气,就没有上来。今天冯四姑娘从马车上撞飞出去,我的大侄子接了一接,还是这副惨状,断了手伤了腿,若没有人接了那么一下,冯四姑娘也应该和端和郡主一个下场,芳魂断在此处了吧。”
    冯三太太哑口,一下接不上,夏语澹快速的接口道:“滴水之恩,都是涌泉相报,救命的恩德,冯四姑娘何以报之?”
    冯三太太被抢了一下,马上镇定的理出了头绪道:“冯家和乔家,根基配得上,我侄女儿和乔家公子,年纪模样也般配。如今事已至此,不如结了秦晋之好,一来全了彼此的名节,二来不至于两家蒙羞,三来乔家公子于我侄女儿有救命大恩,扫榻叠被,放箸捧饭,我侄女儿一辈子服侍乔家公子,不是报了大恩。”
    夏语澹笑出声来,莞尔道:“年里我看了一出戏,叫《北风寒》,不知冯三太太可有看过?”
    冯三太太不解其意。
    夏语澹缓缓道:“说的是前朝某地,某位官员横征暴敛,弄得民不聊生,有一年冬天,天降十天暴雪,压塌了房屋,冻死了饥民,百姓们又饥又寒得没有办法了,只能去偷盗,偷盗过了,就去官府自首。官府的监牢,好歹头上有一片屋顶,每天有一顿糠粥。我想问明白,你家姑娘是来报恩的,还是看上了乔家的屋顶?”
    冯三太太登时大怒道:“混帐!一群不经教化的贱民,怎可与侯门小姐作比。果然姨娘教的,不知庄重为何物,也不知廉耻为何物,我侄女儿守节之心,到了你的嘴里,只看到了蝇营狗苟!”
    “说得好生理直气壮!”夏语澹好不退缩的直面冯三太太,针锋相对道:“姨娘教我的庄重廉耻,冯太太看不上,在我看在,冯家的庄重廉耻,连姨娘教的都不如!”
    躺在一边的冯四姑娘这时叫嚷开来:“给我打出去,婶子和这个姨娘教的东西理论干什么。”
    冯三太太也回过味来,招呼左右道:“给我打出去,我自和乔家的人讨公道,和你较什么劲儿。”
    冯家的婆子来推夏语澹,还没有挨近,就被乔家的婆子们止住了。冯家的帷帐也乱开,不过,乔家围了一个更大的帷帐,冯四姑娘想失节,乔家的人还怕污了眼睛。把她围得严严的。
    夏语澹冷笑着谩骂道:“我的大侄子年十六,家里已经在商议婚事,不日就要迎淑女进门。今日冯四姑娘突然横出来,以自己的名节和我大侄子的名节要挟,自说自话的要以身相许。许你个鬼,做白日梦呢。还全了彼此的名节?若今日受了你家的要挟,岂不是违背了家里,戏耍了正在议亲的人家,陷我大侄子于不孝不义之地,只是保全了你家的名节而已。出事至今,你家口口声声,只是顾念着你家的名节,何曾想着我家大侄子一丁点儿。救命大恩,就是这样报答的吗?圣贤的书,就是这样读的吗?就你们家的教养,还想进乔家的门,配吗!”
    冯三太太气得浑身乱颤,道:“没天理了!我侄女儿被伤成这样,乔家就没有一句话儿?”
    冯三太太已经改变目标了,不求把冯四姑娘嫁入乔家,只求乔家给冯家一定的补偿。
    “有话!”夏语澹优游自适的慢慢道:“今日我大侄子出于义气搭救了一把,但我大侄子修养未到家,还没有立地成佛,割肉饲鹰的觉悟。冯四姑娘现在活着的每一次呼吸都是白赚的,冯四姑娘要是不想要,大可以再死一次,以全名节。若是不忍面死,将来前程,该青灯古佛的青灯古佛,该低嫁处理的低嫁处理,这是她今天‘意外’的烂摊子,乔家是不会接手的。当然,今天的事,乔范两家这些人,我能保证,一个字也不会对外宣扬出去,至于你们冯家的人,我就不能保证了。灯香,把我送与冯家的金疮药拿回来,外头的车套给我卸下来,乔家的东西一点不剩的都收回来,今天,只当乔家和冯家没有撞见过,别被他们拿了我们家一点东西,过后混赖起人来,就说不清楚了。”
    冯家的马车套是被乔家的护卫斩断的,之前给冯家修马车,乔家拿了自家的车套,现在吵开了,也不白效力了,效力了还以为自己理亏了,反正冯家还有一辆奴仆坐的马车完好的,不多事了。现在就是多事闹的。
    灯香立刻把金疮药收回来,外面的仆从也按夏语澹吩咐的做。夏语澹撂下了话就转身了,帷帐里闹的一出,乔赢和范恬都听见的,恭恭敬敬的给夏语澹做了一辑。
    夏语澹不闪不避的受了,道:“丑话我已经说完了,冯家要是知礼义廉耻的就该退了,若是不知道,只能等大太太,大奶奶来料理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你们先走。”
    乔赢正色道:“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我该站在这里,辩个公道,不能让凝姨受累了。”
    范恬也是意气的道:“你是给我拦了那么一下,才招了这么个麻烦,我也不能一走了之。”
    夏语澹疏朗的笑道:“两位哥儿,美玉一般的人儿,怎么可以站在这里与瓦砾向撞。要辩个公道,也不能和妇人一般,和妇人辩驳。你们快走,你们走了,她们看不到希望,兴许还消停一些。这若是个意外,清风朗月,你们有什么责任;若是一个局儿,娘们儿不灵光,得教训她们家男人才是。你们走了,这些护卫也能走了,留两个身手好的给我就够了,免得这么多的‘外男’,污浊了冯家的女眷。”
    夏语澹说得风趣又有道理,乔赢和范恬歉意的上了马,给夏语澹留了四个精壮的男仆。
    夏语澹就坐回马车里,乔家的人也再不搭理着冯家。没人捧场,冯家的戏做不下去了,冯三太太只能先让冯四姑娘回府就医。
    冯四姑娘离开没一会儿,乔赢的母亲,世子妇人王氏到了,冯家来了冯二太太,局面已经被夏语澹冷了下来,什么话都被夏语澹堵了,两拨人也没有多余的场面话可说,看了一下现场,把该确定的,相撞的情形确定了,就各走各的路回城回府了,一路两家没有再多的交流。
    夏语澹已经把冯家的面具撕掉了,冯家左右圆不过去,其真实的意图,只能交给男人们解决。
    范恬疾驰回府。靖平侯府和德阳公主府是连在一起的,他哥范恒常住公主府,他住侯府,这会子,他直接驰进公主府的二门下来,穿过长廊要找他公主嫂子,忽然警觉到背后有人,一只手就搭上肩来。范恬是习武之人,条件反射的就要擒住身后之人,在触碰到那只手,手上的佛珠时收了力道,转身吁出一口气,奇道:“殿下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妹妹,而且我知道姑姑一定想我了,我来给姑姑看看。”
    一个清亮又欢快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你们懂的!
    ☆、第六十九章 良人
    德阳公主元兴二十四年底和范恒大婚,成婚三载,月前诞下一女。
    范家兄弟以上,没有嫡系的女性长辈,德阳公主嫁于范恒,就是靖平侯府的当家主母。
    长兄长嫂上座,范恬把路上的事一说,夏语澹是为乔赢解围,乔赢是为范恬拦了一下才拦了个麻烦,如此冯家这个大麻烦,得乔范两家公担才是。
    “美玉与瓦砾不可相撞,她说她是瓦砾吗?”赵翊歆不管乔范冯三家的纠葛,只顾在套间的暖阁瞧他的小妹妹。赵翊歆第一次见一个月小大的,白白嫩嫩,娇娇香香的小孩儿,这摸摸,那捏捏,观赏了许久,直到小孩儿睡着了,赵翊歆才出来插一句嘴。
    范恒要让与赵翊歆上座,赵翊歆已经径自在右手下坐了。日常只叙亲情,赵翊歆不太讲究国之大礼,摆他太孙的架子。
    “传长吏官。”德阳公主正想着赏那个姑娘什么才好,被赵翊歆一说,就定了。
    这会儿,夏语澹也回了乔家,一路上王氏亲切的执着夏语澹的手,王氏以前也亲切的执过夏语澹的手,但这一次的亲切是发自内心的,连着叫了好几声‘凝妹妹’,先送了她回虞氏处,再去见婆婆。这可太礼遇了,梅氏那边一群人等着王氏的消息呢。
    虞氏站在门口就接了夏语澹,看着王氏远远离去,转头恼道:“你也太多事了,那位冯三太太就是个破落户,和冯家破落户配破落户,你去和她理论干什么,不是跟了一群老妈妈,让她们出头料理就好了。”
    “冯三太太再是破落户,也是侯门太太,老妈妈们虽然嘴皮子利索,可总是奴婢之身,以奴欺她,先就落了个仗势欺人的口舌。我身份合适,和她是平等的人,可以尽情和她们撕扯。撕错了,可以说我年纪小,不是正经乔家的人,我的话不能作数,脸还能给她糊回去,撕对了,我来了乔家,一草一纸都是用着乔家的,乔家无所谓这点东西,我却不能不在意,无以为报,只有尽一片护卫之心了。”夏语澹边走边对虞氏道。
    虞氏也不是真心恼她,道:“你这些话儿不错,可是冯家,冯家没什么本事,就是嘴碎,还只会找软柿子捏,你拆了他们搭好的路,他们在背后还不知怎么散布你的闲话。”
    夏语澹满不在意道:“我自问,没什么是非可供人议论,至于可供人议论的,也只是我的出身和成长的经历。这些东西,我不能让她们赞,让她们议一议也好。姨娘,你看见没,刚儿大奶奶对我这样的亲切,比起冯家的嘴碎,乔家的重看才是要紧的。”
    在虞氏面前,夏语澹从不隐瞒自己的心思。
    夏语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赢得乔家的看重。
    行至内室,夏语澹换了换衣裳,简单梳洗了一番出来。
    炕桌上已经摆上茶点,葡萄干红枣蜂糕,黑芝麻草饼,珍珠鸭蛋卷,每碟子三块,中饭过了,晚饭未到时辰,用些点心垫垫肚子。
    虽然喝茶论茶是一种必备的,体现修养的方式,可是夏语澹还是不喜欢喝茶,杯子里注的,是马蹄陈皮水。
    夏语澹忽而好奇,之前夏语澹从来没打听过乔家爷们儿的事,今天看了乔范二人的神态实在好奇,道:“我看今天大哥儿避着冯家姑娘,如避蛇蝎一般,行为如此检点,大哥儿是不是已经定下大事了,他自己说的:没有十分准,也有八分准了。”
    “哈哈!”虞氏喷笑道:“只他自己那么觉得呢!”
    “妻选还没有定下吗?是正在求配之中,女方矜持着不肯点头?”夏语澹调侃道:“谁家还在犹豫呢?大哥儿那样的人物儿,身后公府的根基家私,除了公主至尊,谁家配不上呢?”
    “去年昌平伯大寿,大哥儿去贺,因着小年轻们血气,比划起武艺来,中间掺了一个假小子,大哥儿看入眼了。她是昌平伯的外孙女,姓洪,父亲是世袭的从三品定远将军,兼着衢州卫指挥使一职。”
    “衢州?”夏语澹念叨:“衢州不在要道,不是要地,从三品是中品。”
    “有些人家,也不一味的高门嫁女。”虞氏感佩道:“洪家不求女婿门楣如何尊贵,只求夫家不纳妾!”
    不纳妾,不是求夫君一心一意待妻子一个女人。有清流之家,还有家规说,男子三十无子方可纳妾,没有妾,通房也能塞满屋子。无子方可纳妾,妾是生子的备胎。一般人家,姬妾想要个正式的,妾的名分,得先有孩子。虽然每个孩子只能尊妻子为母,可是也抹杀不了他们是从谁的肚子里出来的事实,为了孩子的将来,也得抬举她的生母,因此母凭子贵,如钟氏,她因为有夏尔钏才由通房升成妾,乔费聚屋里的李氏生过一子一女,花氏也怀过孕,只是没有生下来。像虞氏这样,单靠了宠爱成为妾室,算少数了。虞氏的妾位坐得不安稳,就是因为她没有孩子,李氏和花氏不服她。
    洪家要求夫家不纳妾,是不准夫家整出庶子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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