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持念挺满意这种误会的,笑道:“你刚刚抬起的一脚是怎么踢的,我那会儿站在台子的后面没看清楚,你再踢一次给我看看。”
    夏语澹撸平的袖子,整理着因为打架而散乱的头发道:“我们乡里人,天天看着打架斗嘴的,也磨砺出来了,没什么稀罕的,我又不是卖艺的,你让我踢,我是不能踢给你看的。”说完坐在地上捏着自己的脚脖子。
    温神念蹲下来看着她的脚道:“你怎么了?”
    夏语澹叹息着道:“我的脚也是肉长的呀,能踢着人,我自己也痛的。”
    上下两辈子,夏语澹第一次这么泼出去的打架,没什么发力的经验,更多的是靠蛮力,打架肉碰肉的,不需要练七伤拳,也是伤人伤己的事儿。
    温神念被夏语澹郁郁的口气逗笑了,道:“你是不是想听《忠义群英会》呀,你跟我走,我请你听。”
    怎么像是拿了颗糖哄人的感觉,夏语澹不为所动道:“我坐在这里,也能听的,为了占这个位子,我们还打了一架呢,做什么要跟你走。”
    “待会儿人多了,乌泱泱的围在一起,你能听得清楚痛快吗,而且,我那边的艺人说的比这个台上的要好。”温神念接着诱哄道。
    昨天隔得远就听得不太清楚,今天位子不错,但夏语澹还是有一丝动摇,道:“你那边是哪边呀,离这里近吗?”
    温神念挑挑眉毛道:“就在你入镇的,第一个拐口,门口种着两株黄梅的那个院子,你敢不敢去?”
    夏语澹歪着头看了温神念一眼,自在的笑道:“你都能知道我是从哪个方向,哪条路进镇的,我也不怕被你拐了去,只是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们有十几个人呢,你要请,就得把我们都请了。若是单请我一个,撇下了伙伴们,我是不去的。”
    温神念看了一边的王铜锁,王铜锁麦色的脸,穿了一件藏青色的粗布袄子,对上自己的目光有些局促,远没有眼前的女孩子落落大方,是不值得相邀的,只是夏语澹说得坚定,只好道:“好吧,我请你们!”
    夏语澹站起来掸掸衣服道:“锁子哥,你跑去看他们回来了没有,让他们快点过来,我在这里等着。”
    王铜锁看两人一身精贵的衣服,就知道两人是大有来头的,往日遇到了这样的人,自己是只能绕着走的,因此想和夏语澹一起去听说书,又不想去。
    夏语澹自有打算,看着温神念温持念道:“这位大户是真心请我们去听说书的,我们不要这么拘谨,听出书而已,快去把人叫过来。”
    王铜锁不好意思,给温家兄弟鞠了一下,才跑出去。
    一群人到了温氏兄弟在石溪镇的落脚处,一座一亩地大点儿的小巧四合院,就在太阳底下,院子中间摆了说书的案桌,又摆了看客的桌子条凳,桌子上摆了茶点,和上回夏语澹去和庆府拜菩萨回来后,在茶馆听说书的排场差不多。
    夏语澹非常真诚的谢了温家兄弟一遍,就和伙伴们围着说书的案桌听起来,《忠义群英会》续集,正说到新皇被敌方围困,群臣要如何救驾呢?群臣在大帐里献计献策,公推了一位老将军主持大局,老将军往后方提调人马,从自己早年戍卫过的军队中调了五万军队作为救驾的敢死队,又点了四位领军的战将,年过五十的老将军以身作则,领军一方,其他三位,是老将军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儿媳妇,万绿从中一点红的戏码来了,老将军家出虎女呀,老将军的大儿子护卫着新皇也被敌人围困着,命在旦夕,身在后方的妻子,披挂上阵,千里救夫来了。
    攻城战打得惨烈,将士们视死如归,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顶上去,前仆后继,尸骨堆积如山。老将军身中三箭,依然不下战线,在城门口指挥作战;老将军的儿子们在倒下之际,依然挣着眼睛看着城门的位置,用最后一口气呐喊‘迎出陛下,迎出陛下!’;老将军的儿媳妇在阵前擂鼓,城门攻破的时候,跨马提枪冲在军队的最前面,身先士卒。
    感人的故事总是要有点悲剧色彩,千里救夫的妻子看见了平安的丈夫,笑着死在了丈夫怀里,这点情节算是整本书唯一的感情戏。
    新皇迎出,全军上下,气势从未有过的高涨,誓要扫荡敌军为死去的众将士复仇。新皇领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到邻国的都城之下,领国的皇帝在兵临城下的压力下,签下了城下之盟,割土,赔款并誓约,有生之年,再不犯境。
    回朝之后,各将领论功擢升,老将军死后极尽荣哀,老将军的遗孀,幼子,弱孙,也受到新皇的礼待,器重,培养。
    人的身体,可以死去,人的忠义,世人铭记!
    ☆、第十八章 温家
    太阳缓缓向西移,初冬时节暖和的亮白色光线渐渐变成了辉煌的金黄色,西半天燃烧着的晚霞如遥想中战场上的血色,沁红了双眸。
    夏语澹和一群佃户孩子都沉浸在波澜壮阔的疆场风云中,心潮澎湃。
    “西北那边,保护着我朝大门的那些边疆将士,想必和这本书里的儿郎们一样,是用肉和血,在为我们堵着门口呢!”夏语澹钦佩道。
    边疆战事已经打了快三个月,上至仕宦大家,下至乡野庶民,聚集着的人群没有不议论此事的,万一战局不利,后果一层层的波及开来,不仅仅是影响着每一个人的心绪,还可能牵扯着每一个人切身的利益,一场战争,国家的体面得失不算,军队耗费的开支总要摊到百姓的头上,战后萧条的边塞或许又要从内地迁移人口去戍守。
    温神念示意小厮给说书人额外的赏钱,领下去,听到夏语澹的自语和其他人慷慨激扬的神色,凝重道:“西北的大宁国,从辽国的土地上分裂出来,几年间吞并西域六国,确实是举国的骁勇善战,是朝廷继辽国之后,第一劲敌。”
    夏语澹相信有钱人家知道的信息,绝对比乡间农户知道的多,因而好奇的问道:“你看这一次我们能打赢吗?不,不,我们一定能打赢的,我的意思是,就像今天我们打架一样,要是一招就能把人打趴下,和锁子哥一样,和人打得鼻青脸肿的,是不一样的。”
    早先的事大家都问了,夏语澹很自然的拿王铜锁举例,大伙儿都看着王铜锁笑了。
    王铜锁急着握拳头舞道:“看什么呢,那个时候,我一个打三个。”
    温神念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才道:“早几年,朝廷就把边防的重点放在了西北。西北那一块,有三个重点的防区。甘州,是周王的藩地,周王是太|祖传承下来的后嗣,在那儿已经经营五十年了,王府的重甲铁骑护卫军有两万,两万人的重甲铁骑,是你们想象不到的厉害。雄州,是三朵卫指挥使司的所在,三朵卫你们知道吗?三朵卫和我们和庆府的卫所军队是不一样的,三朵卫全是能征善战的骑兵,足足的五万人,且三朵卫的指挥使韩将军,是满门忠义的信国公府上的公子,领兵打仗的本事是家学渊源,几代人培养出来的。警州,是陕西都指挥使司衙门的所在地,你们就比较一下我们这里,都指挥使司的衙门没有摆在和庆府,和庆府的城楼是个什么样子,都指挥使司衙门所在地的城楼,该是多么的坚固。而且战事打起来后,朝廷又调了京卫军中的府军左卫军,府军右卫军十五万人马过去,防守西北那一片地方。这么多的军队,朝廷最好的军队都守在了那里,站起来那个气势就出来了。”
    温持念接着补充道:“还不止如此。西宁国想打我们大梁,除了土地,无非就是为了抢我们大梁边境上的人口,粮食和牲畜。朝廷早有准备,他们要打过来的时候,牧民们养的牲畜,都往内地贩卖,一路上不加收税赋由各地的官府护运;地里的粮食,能收的收了,不能收的割掉也不留给他们;边境上的人口,能往后安置的也往后暂时安置。西宁国一向是以战养战的,待他们一打上来,什么东西都没有,他们能打多久呢。而且,西北那里的冬天,和我们这里是不一样的,比我们这里冷很多,就算穿了袄子的衣服,也会冻死人的。所以,只要朝廷的军队守到冬天,西宁国的军队,自己挨不过,就得撤走了。”
    温家有百万之富,如此巨大的财富想要保存当然时刻关注着朝廷的局势,不仅如此,还积极配合着官府的行事。其实,温家富裕是富裕,行事一向很低调,这次大摆筵席的给老太君操办八十大寿,就是揣摩着知府大人的意思办的。西北的动静那么大,传至全国,下面的百姓多少惴惴不安,眼睛就看着府上有钱,有权的那批人,毕竟,他们是最早知道风向的。这种时候,温家就站出来领头了,该吃吃,该喝喝,该庆祝就庆祝,是帮着官府安抚民心呢,每天必说的《忠义群英会》,也是刻意安排的,振奋人心用的。大户人家这么大的家业都不怕,相信朝廷的实力,依然热热闹闹的过日子,普通平民百姓怕什么!
    所以,温氏兄弟能说出口的信息,已经是朝廷对外公布的,最详尽的消息了。
    夏语澹一脸捧场的样子笑道:“你们说的,比村里,镇里抽着旱烟唠嗑的大叔大伯们说的明白多了,大叔大伯们只是说,一定能大胜的,二十年前,辽国都打赢了,从来没怎么听说过的宁国,能厉害到哪儿去。”
    “是呢,是呢。”众人皆附和。
    温持念骄傲的道:“你们别看我们兄弟年纪小,我哥,已经是秀才了,是今年八月份考上的。要考上秀才是容易的吗?这些事情都是要知道了,不然文章就写不出来了,当然比你们周围的大叔大伯们知道的明白多了。”
    “哇!”众人纷纷惊叹道:“少当家已经是秀才老爷了,少当家真厉害,我们隔壁的清溪村,有一个老大爷,考得胡子都白了,还没有当上秀才老爷呢。”
    温神念受着大家崇拜的目光,虽然极力矜持着,嘴角还是压不住的微微翘起来。
    夏语澹亦是惊叹着,向温持念问了一个好奇已久的问题:“你哥今年几岁了?”
    温持念看他哥点头,才笑道:“我哥过了年十岁了,夏小娘子你几岁了?”
    夏语澹从来没有和两兄弟说过自己姓夏,两兄弟不仅知道自己姓夏,还知道自己住哪里,从哪条路走向石溪镇的,会不知道自己几岁了,因此把头一撇道:“不能告诉你,女孩子的年纪不能告诉别人,名字也不能告诉别人。”
    温持念接着逗道:“你那句话,‘我爹是皇后娘娘的侄儿,我娘是公府之门的小姐出身’,是不是真的呢?也不能告诉别人吗?”
    夏语澹没有避讳,睁着清亮的大眼睛,从容的道:“前面半句是真的,后面半句,我没有托生在我娘的肚子你,你懂吗?”
    温持念当然懂,意思是,夏语澹是庶出的,不顾他哥制止他住口的眼神,接着问道:“和庆府没出皇后娘娘,当今皇后娘娘出自江西抚州,你怎么住在和庆府,你该要么住在京城里,要么住在江西抚州才是。”
    夏语澹一扁嘴,装小孩道:“我也不知道呀,我只知道我是这里长大的,就是那句话,也是家里的叔儿婶儿告诉我的。我不和你们说了,天晚了,书听了,我们要回庄子了,这个给你,算是我们谢谢你们请我们听说书的谢礼。”
    夏语澹把装着红薯片的荷包,递给温神念。
    温神念打开看,温持念也凑过来看是什么。
    “你们不要嫌弃,很好吃的,你们尝一尝就知道好吃了。”夏语澹接着道。
    温氏兄弟果真尝了尝,松脆的红薯片吃着发出咔擦咔擦的,温持念还道:“还真好吃,哥,比我们家里的厨子做出来的还好吃呢。”
    温神念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趁机道:“你请我们吃东西,我也请你……请你们吃东西,你们也饿了,吃了再走吧,要是晚了我让小厮送你们回庄子。”
    夏语澹笑了,道:“你请我们听说书,我们欢喜,厚着脸皮来了,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没有能足够回报的东西,因此我留下我所拥有的,好吃的东西,作为一点点回报的心意,你再请我们吃饭,我是没有东西拿出来回报的了。”
    温神念不曾想夏语澹小小年纪,如此明白,懂事通透,依然挽留道:“只是一顿饭而已,温家每天请多少人吃饭,没指望他们回报,也不差你们十几个,你不用回报什么,而且,我请的,只是简单的一顿饱饭。”说着让小厮拿一屉馒头和一锅肉汤来。
    夏语澹回头看着伙伴们都想吃了再走的样子,又看温神念挽留的诚心实意,只得致谢留下来,其他人也一致的高声谢谢两位少当家。
    温家兄弟,别看他们是生长在锦衣堆里的,别看他们年纪小被一群人捧着,别看他们开始的时候是瞧不上一伙儿佃户的孩子,但只要有一丝入了他们的眼,他们办起事来,也能让人如沐春风。士农工商,商者排在末尾,商者只富不贵,地位不高。温家领导的锦绣坊五十年来只盛不衰,其家族的底蕴可见一斑。
    食物很快拿过来,一屉热热的刚蒸出锅的馒头,一锅羊骨头汤,分盛在十几只白瓷碗里,确实是能让人接受的简单饱饭。
    夏语澹敞开了肚子,吃了三个馒头和一碗汤才饱,终于下定决心,临走之前,牵起洪青竹七岁的妹妹洪春英和王万林八岁的妹妹王荷香,停在温家兄弟的面前道:“听庄子里的婶子们说,你们家里有个很大绣房,养着很多的绣娘,每年还要挑很多灵巧的女孩子学刺绣,我们庄子上,也有几个很灵巧的女孩子,要是她们真有刺绣的天赋,你们能不能给她们一个机会?”
    ☆、第十九章 技艺
    德容言功,为妇四德。功就是妇人的持家之道,妇功就是妇人在纺织,缝补,刺绣等事上的造诣。
    大多数的女人,只能在家给丈夫孩子缝缝补补,补补缝缝,做一些最基本的针线,往上再进一步,做出来的针线能称为绣品,手上的动作能称为一种技艺,能成为赚钱养家的资本,却不是每个女人做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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