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茶时间后,顾判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在红衣的旁边坐直了身体。
    “我确实无法清晰感知入睡和醒来那一瞬间的情况。”
    他思忖着慢慢说道,“和入定不同,就算是着力控制真灵和意识,自己去控制着一点点步入睡眠,但在清醒与混沌交织的那一瞬间,还是存在着无法置于掌控之中的模糊地带,虽然短暂到了几乎可以忽略的地步,但它的确存在。”
    “而且若不是你的提醒,我还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以前需要经常睡眠的时候不会注意,后面随着实力层次的提升,逐渐以入定修行大量代替睡眠之后,更是会将之忽略,难以想起。”
    红衣道,“妾身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睡过了,想要再回味一下初生时那种每日定点睡眠的滋味,却也只能是靠着回忆去回味,而此次面对千羽湖主,却让妾身忽然间体验到了那种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感觉,同时也引发了对于入梦之法的更深一步的思索。”
    “妾身在刚刚衍生灵智的一段时间,每次睡着之后便会梦到自己在一片黑暗之中不停游动,极远处会出现一片猩红的血色光芒,但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靠近,后面虽然很少睡眠,却是一直都将这个梦境牢牢记忆了下来,直到后面从计喉处得来了入梦之法,可以让妾身进入到那些智慧生灵的梦境之内……”
    “这是相当奇妙的一种感觉,梦中的世界五彩缤纷,发生着大量的故事、人物、情节,剧情跌宕起伏、天马行空,复杂程度甚至会超过现实的世界。”
    “而梦的种类也是千奇百怪,有些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也有匪夷所思的,甚至还有对于将来某件事情的准确预言”
    她说到此处停顿一下,露出一丝笑容接着道,“妾身在梦境之内发现,他们竟然都是有意识的,而且不同于清醒时候的意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梦中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在做梦。”
    “那么妾身现在就在想,入睡、做梦、醒来,这三种吾等早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尤其是妾身进入或者编织出来的梦境,它背后的根源到底是什么,那一瞬间的混沌与朦胧之间又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其实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能够搞得清楚明白。”
    关于人为什么会做梦这个问题。
    如果按照顾判上一个时空的科学研究来分析的话,大致就会和大脑细胞、神经元、脑电波等等联系上来,但具体有什么作用机理,一直以来却都还没有一个比较明确的结论。
    但是如果把上一个时空的理论照搬到此方天地,却是行不通的,不说别的,单说红衣这样非人异灵的存在,又该用哪种科学理论来解释清楚?
    除此之外,单纯回到做梦这件事情上面,主导编织梦境和将多人梦境连成一处,这两种情况的出现,又该怎么解释?
    所以说,红衣如今面临的问题他很难解答。
    就算是他现在从头开始去修习入梦之法,然后一步步将之推演提升到和她相似的层次,才可以说能够从不同的方面给她提供某种思路与借鉴,而不可能走上和她完全一致的道路,然后去面对完全相同的问题。
    思虑许久后,他还是决定从另外一个角度尝试着去打开她的心结,至少让影响变得更小一些,不会当即引发特别严重的后果。
    比如说,当初与他断离山脚、碧水河畔一番长谈后,她便不得不封印自己的部分记忆,以免让自己陷入到思之不解、真灵混乱的困局之中。
    “红衣可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讲的那个故事?”
    顾判说话的时候,两人已经身化长虹,翱翔在数百丈的高空。
    下方的黑色森林在疾速后退,他们则是一路向南,准备穿越这片繁茂的遮障,去寻找羽千玄可能存在的踪迹,也可以看一看中栗府其他地方的情况。
    他们的速度极快,此时又没有了盘踞在林中的“青”的阻拦,自然是畅通无阻、恣意飞翔。
    偶尔有什么好奇心太重,又没有颜色的家伙想要靠近过来,看看天上划过的那道血色长虹到底是个什么物事,往往还未曾真正靠近,便会被一道倏忽闪过,又倏忽消失的寒光化为灰烬,平白变成了顾千岁体内的双值加成。
    她半闭着眼睛,表情宁静而又平和,“顾郎给我讲的故事可是太多了,有各种神话传说,有帝王将相,有才子佳人,有圣人之言,还有斗之力三段等等等等………妾身一时之间也难以确定,顾郎现在想说的到底是哪个故事。”
    “既然红衣对入梦之法有了疑惑,那么我想说的自然是庄圣人之言的故事。”
    “顾郎的意思是,庄周梦蝶?”
    “对,就是庄周梦蝶。”
    他微笑起来,“你还记得这个故事是怎么讲的吗?”
    她点了点头,思忖着慢慢将庄周梦蝶的那篇文章给背诵了一遍。
    “不错不错,我只说过一次就能记了下来,可比项洌强的多了,让他背些书啊,好似天大的难事一般。”
    顾判先是随口夸奖几句,后又严肃了语气接着说道,“在一般人看来,醒时的所见所感是真实的,梦境是不真实的,但事实果真是如此吗?”
    “何为真实,何为虚幻,在此方天地之间,又从哪里能找到一个绝对准确的定义出来?”
    “所以在我看来,既然红衣修行思念如梦之法,倒是可以将醒看做是一种状态,梦则是另一种状态,二者是不相同的,却又是互为补充相通的;就好比庄子是庄子,蝴蝶是蝴蝶,二者也是不相同的,但却又有着相通的那个基础存在。”
    “从此便可以更进一步去分析,把它们都当做是你的道之中的一种形态,不断发展变化、运动跃迁的一个阶段,而让你为之疑难困惑的由醒入睡、又由睡到醒的过程,它其实就是不连续的,是混沌的……”
    红衣眼睛越来越亮看着他,非常自然地接过话来,以一种难以描述的莫名语气道,“也是量子态的,对吗?”
    顾判不由自主避开了她的视线,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娘子果然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透。”
    她沉默许久,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道,“梦与醒、真和假,把它们都看成是两种形态,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吾大致有些明白了。”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顾郎最后的那句话,虽然并没有成功解开妾身的疑惑,但却是非常成功地让妾身将这一点疑虑甩到了极远极远的地方,此后除非是正面撞上了它,或许便再也不会提起。”
    “就像是顾郎对妾身讲过那位薛先生养猫的故事之后,妾身便再也不愿意见到猫咪这样的小东西……”
    顾判面色顿时就是一变,轻咳一声道,“唉,说远了说远了,这大晴天的扯那些猫啊狗啊的作甚,倒不如想一想,等会儿我们该吃些什么为好。”
    红衣便也悠悠笑道,“这个倒是不需要顾郎去想,那边不就是有一座小城吗,我们降下去找一间饭馆便是。”
    他眯起眼睛仔细端详,这才发现前方的黑色树木已经将要到了尽头,而在更远的天地交接之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座城池的影子,就如同是一块青灰颜色的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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