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沉砚归自愿入了地牢。
    曲小九的状纸也被大理寺卿递到了圣人面前。
    圣人再是仰仗和喜爱沉砚归,出了这等事,也只能暂时将人收押于地牢,容后再议。
    更何况,沉砚归是自愿入的。
    他戴上枷锁跨进地牢前,还惦念着曲小九的身子,取了身上披着的狐裘仔细地系在曲小九身上。
    “照顾好自己,等为夫回来。”他微微俯身贴近曲小九,修长的手指将她垂下的几缕发丝别于耳后。
    沉砚归处事泰然,仿佛他不过是个出门办差的小郎君,念着自己家中的小娇妻,眸中藏着诸多不舍。
    曲小九并不领他这份情,她一举扯下身上裹着的还带有男人余温的狐裘扔在地上,眉目凌然,如刺骨的寒霜:“沉砚归,你这幅惺惺作态的模样,委实恶心!”
    沉砚归眸色沉沉,指腹轻擦过曲小九的唇,见着她流露出被他触碰时的真情厌恶。
    倏地莞尔,贴着她的耳垂,用着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说道:“小九,当年你引诱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曲小九闻言心头一颤,然她面上掩饰得极好。
    沉砚归将话头点到即止,深深地瞧了她最后一眼,才转身随着狱卒进了地牢。
    状纸真假参半,便连她的状词也是半真半假。
    她是突逢家变不错,沉砚归将她收入府中亦不错,错得只是沉砚归并未强迫于她,是她不知廉耻谄媚于他,才惹得沉砚归对她生了痴心。
    当年阿耶在狱中横死的消息传入府中之时,阿娘受不得打击也一并去了。
    原本只是略有嫌疑的案子,倏地成了证据确凿的通敌案。
    圣人当即下了旨,将鹿府抄家,九族内男丁斩首示众,女子或没官为奴,或充入教坊司,且往后世代皆为奴籍。
    从小侍奉她的丫鬟初九在侍卫闯入鹿府前,就与她换了衣服替她一头撞死在了廊柱前。
    曲小九现在还记得初九死前笑得多么决绝,她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一字一句珍重道:“小姐,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初九的鲜血溅射到她的脸上,衣服上。曲小九呆愣着瘫软在地上,周遭布满了家奴逃窜惊恐的叫声和侍卫蛮狠的怒骂。
    她被吓傻了,低着头只见满手的血污,眼睛好似被一层红雾蒙住,最后浑浑噩噩地顶了初九丫鬟的身份同其他家奴一并充入了教坊司为婢。
    教坊司是整个宫中最为卑贱的地方。人命在吃人的宫中原就不值什么钱,教坊司的婢子更是活得不如阴沟里的鼠蚁。
    曲小九因着一双异于燕京女子的绿眸,在教坊司中受了不少磋磨。若非报仇之心坚韧,她怕是早便香消玉殒了。
    舞姬是整个教坊司中最有机会攀附权贵的。
    她仰仗着自己出众的舞姿和惑人的美貌,在教坊司中一路从婢子的身份爬上了舞姬的地位。
    时至千秋节,皇后诞下圣人嫡子。圣人龙心大悦,赏了赴宴的臣子不少貌美姬妾。
    曲小九面上挂着珠玉拂帘,方跳罢了一曲,便被指着赏赐给了一位自她出现时就紧盯着她身段,眸中欲色陡生的大臣。
    这大臣已过不惑之年,府中姬妾不胜枚举。
    她是万万不能入了那位大臣的府中。
    曲小九垂首,眸子在觥筹交错的奢靡之中,一眼就瞥见了端坐于圣人下首自斟自饮的沉砚归。
    她眸中飞快地掠过一道光,立时在心中盘算好了一出计谋。
    众舞姬在管事嬷嬷的引领下跪谢了隆恩便快速地退下了宴会。
    被赏赐给大臣的舞姬需得回教坊司拾掇行囊,曲小九便借此偷偷溜回了宴会中,利落的出手打晕了一个奉酒的宫婢。
    她换上那名宫婢的衣裳,垂着头缓步走进沉砚归身侧,微躬着身子前倾,放柔了嗓音低声道:“大人。”
    “下去吧。”沉砚归抬了眸,伸手欲从她手中接过酒壶。
    曲小九应了声是,执酒壶的手陡然一颤,壶中渗出些许酒水洒在沉砚归的身上。
    她当即慌张地跪在地上,哆嗦着身子满脸害怕:“大人恕罪。”
    沉砚归瞥了她一眼,微凝着眉,开口道:“无事,你先退下吧,我去换身衣服就好。”
    末了又似是怕这宫婢不安,他补上了一句:“我亦不会同管事的嬷嬷谈及此事,你且宽心。”
    曲小九闻言,感恩戴德了一番沉砚归,便垂着头默默退出了宴会。
    她躲藏在暗处,见沉砚归不多时就如他所言般,起身去了一处宫苑换衣,便知自己的计谋成了大半。
    曲小九见此快步跑回了教坊司,换上了舞姬的衣衫,对着管事嬷嬷谩骂了一通,直言自己断不会去那大臣府中为妾侍。
    而后在管事嬷嬷尚回不过神时,提着裙子一路跑向沉砚归必经之路上。
    管事嬷嬷睁圆了眸子,气得腰腹间的赘肉都抖了几下,她招呼着太监宫婢,怒骂道:“都给我去追那小贱蹄子,当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沉砚归换好了衣衫,便听得殿外似是有争吵的声音,他本不欲多加掺和其中,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他不过是个略微受宠的臣子罢了。
    “你个小贱蹄子,休要不识抬举!入了李大人府中为妾,自是你的福气!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个什么身份,还以为自己是劳什子鹿侍郎府中的宠婢呢?若非你好命,早就随你主子入了九层地狱……”
    管事嬷嬷的大嗓门却直吵得沉砚归头疼,他欲离去的步子一顿,又折身回了那殿外。
    便瞧见一个衣衫凌乱地女子被好些个太监宫婢压在地上,由着管事嬷嬷训诫。
    “住手。”沉砚归现了身。
    管事嬷嬷见来人是他,顿时灭了嚣张的气势,讨好似的笑道:“沉大人怎会在此处?”
    “敢问嬷嬷这是何故?”沉砚归客气地笑了笑,目光指着被压在地上的曲小九疑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老奴在训斥底下的婢子罢了。若是惊扰了沉大人,老奴在此给沉大人赔个礼,还望沉大人海涵。”
    在宫中浸淫多年的嬷嬷,说话自是一套套地,惹不出什么差池来。
    沉砚归被嬷嬷堵住了后路,正想着要如何说下去。
    只见被压在地上的舞姬猛地使了力,推翻了压着她的人,一头冲撞进了沉砚归怀中,累得他连连后退了几步才稳了身子。
    那舞姬抬眸,含着泪雾,双手紧紧抓着沉砚归的衣衫,犹如无助的濒死之人紧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沙哑着嗓子渴求道:“大人,求您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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