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怎么办呢,”宁清意语调幽幽的,“妹妹我受了姐姐这么多年照拂,才走到了如今的地位,我着实很想从姐姐的嘴里听到一句恭喜呢。姐姐,您能让我如愿么?”
    她笑眯眯地看着沈天玑。
    沈天玑嘴唇被咬得雪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凌冬上前,伸脚朝她的腰部狠狠一踹,“贱///人!我们夫人等着你说恭喜呢,你哑了么?”
    沈天玑被踹得腹部撞向桌角,登时一阵剧痛从那里传来。她却没有丝毫力气动弹,只能睁开眼睛死死将踹她的凌冬盯着。
    这个丫头,当初还是沈天玑房里的。当初宁清意搬进沈府,沈天玑见着宁清意太过寒酸,就给了宁清意许多首饰衣服,外带两个丫鬟。
    凌冬却不理会她,又狠狠踢了她一脚,才转回到宁清意身后。
    “姐姐,你不愿意喊就算了。”宁清意懒懒道,“今日本是阖府庆祝除夕的日子,是个喜日子,我也犯不着跟姐姐纠缠这些小事。”
    顿了片刻,她又沉沉叹了一声,“墨哥哥最近都不许我出门,说是外头风雪太大,容易着凉。我实在闲得慌,想到这里还有个姐姐在,便特地来找姐姐说道说道,叙一叙姐妹情谊。”
    “为什么……”良久,沈天玑才艰难地挤出三个字。她不明白,她一直视为好友知己的宁清意怎会这样来糟践她?
    宁清意就是一年前嫁给苏墨阳的前妻,如今还怀了孩子。这虽然对沈天玑打击很大,但是沈天玑并不怪她!是自己不能生育,甚至连夫妻之事都不能办到,苏墨阳迟早也娶别人,不是宁清意,也会是其它女子。若是其他女子,她倒宁愿是宁清意。
    她一直都知道,宁清意喜欢苏墨阳,在她迷恋上苏墨阳的时候,一直跟在身后的宁清意也迷恋上了他。
    苏墨阳,当初京中赫赫有名的蓝田公子。她迷恋他至此,但他从未将她放在心上。新婚那夜,他就用最冷漠的眼眸看着她,告诉她说,他喜欢的是与他自小指腹为婚的顾家小姐顾殷殷,而她沈天玑却以沈府为势,逼迫他娶为正室。所以,他恨她。沈天玑回答说,她知道,但是她相信他迟早有一天会爱上她。
    可是后来……
    他们再也没有后来了。因身体缺陷,她甚至在他面前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既然如此,他苏墨阳作为晋远侯苏府世子,必得娶另外一位夫人。他娶了宁清意,也不错。
    只是,为什么此刻在她如此落魄之时,宁清意不来帮她反而来落井下石?
    仿佛看到了沈天玑的想法,宁清意抿唇一笑,“没想到姐姐到现在还不知道事情真相啊?果然是应了顾殷殷的那句话,蠢、笨、如、猪!”
    “你可还记得,当日你成亲的前几日,我们俩并着另外几位小姐在云华楼吃酒的事情?”
    她当然记得。那日她因即将嫁给苏墨阳,所以极为开心,请了惯常与自己交好的几位小姐,在云华楼小聚。那日她因吃多了酒,不省人事,是被抬回府的,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早上。
    “姐姐大概不知道,在你醉倒时,我可给姐姐吃了一碗汤药。”
    “你是……你是什么意思?”沈天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心头的疑窦越来越大,即将到来的真相仿佛是个巨大的黑洞,即将将她吞噬!
    “很好的药,”宁清意笑得意有所指,“对我来说很好的药。对姐姐来说当然不好了。姐姐,你这闻名京城,甚至闻名整个大昭的石女,竟从来不知道这一切都只因一碗小小的汤药么?我对你的贴身丫鬟说,这是我特地给你熬的醒酒汤,你那样信任我,她们自然不怀疑,当时就给你服下了。姐姐,那药滋味如何啊?”
    一口鲜红的血从沈天玑的口中喷出,将地面染红一片,仿佛妖异的花。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上前想要将狂笑不止的宁清意揪住,却被凌冬当先抓住,晕头转向之时,有力的巴掌已经狠狠地扇在了沈天玑的脸上。
    “啪!啪!”刺耳的巴掌声响起,然后残破瘦弱的身子如破布一般,被一把撂下。
    “夫人,我看她是不行了,我这样的力气也能把她撂倒。”凌冬道。
    “她当然不行了。”宁清意声音淡淡,“吃了这么多年脏水溲饭,身子能好才怪了。啧啧,也怪可怜见的。”
    “夫人,您还可怜她呢!之前奴婢在她房里做事,犯一点小错就罚了二十板子,差点把奴婢打残了。也就夫人您这样心地好的,才会可怜她。”
    宁清意起身,走到沈天玑跟前,却见一双透着狠戾和怨毒的眼,正正对着自己。她也不以为,只笑着道:“姐姐您也别怪我,那药可是顾殷殷给我的。那样神奇效用的药,妹妹我也没有本事得到。”
    顾府嫡女顾殷殷……
    沈天玑自认与她不过几面之缘,她为何要来害她?!难道就因为她抢了她指腹为婚的夫君苏墨阳?!
    “说起来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她了。”宁清意道,“姐姐,您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与顾殷殷抢东西。她那样聪明伶俐的女子……啧啧……姐姐你哪里是她的对手?当日她跟我说,我只要听她的,她必助我得到晋远侯世子妃的位置。如今,姐姐你看,我可不是如愿了?”
    她顿了顿,又叹息道:“不过,她拱了我入苏府,她自己却还待字闺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嫁给那个她想嫁的人。可见聪明人也有攻克不了的事情。姐姐,你可得到了些许安慰?”
    此时的沈天玑已是气喘吁吁,撑在桌子上的双手攥得紧紧,眸子瞪着宁清意,仿佛要将她瞪出血窟窿来。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是的,她疑惑,她不解。她待她那样好,当初宁清意的父亲宁儒江离开京城撇下她,是沈天玑将她接到沈府,是沈天玑给了她一切!
    第一次见到宁清意时,沈天玑尚不足七岁。据说她的祖父曾是沈天玑的祖父沈远鲲的故旧,但因家道中落,她的母亲早逝,她的父亲是个落魄书生,屡试不第,屡败屡战,带着她住在京城城里平民聚集的西风巷中,时常到沈府来打一打秋风,沈府的主子们也都碍于国公府的面子睁一眼闭一眼。
    沈天玑身为沈府长房嫡女,生来受尽宠溺,性子十分活泼,不管是暮春仲夏,亦或是皓秋残冬,她都会邀请一些知己好友外出游玩,舆情于自然,偶尔吟诗作赋,写字弄琴,在一干贵女中地位很是崇高。再加上某些人有意无意的吹捧奉承,她便被养得十分天真骄纵、肆意妄为。
    这样的她最开始自是不把宁清意放在眼里,觉得她破落出生,虽碍于贵女做派不会出言讥讽一番,可多半也是冷淡以待。宁清意却生性隐忍,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那双看起来温柔无害的眼底,对沈天玑的冷淡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愈发的讨好巴结。
    在沈天玑多次拂她颜面她却笑脸相待时,沈天玑也逐渐念起她的可怜身世来,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好。
    直到沈天玑十二岁时,沈远鲲致仕,回了姑苏。那宁儒江忽然就豁然开朗不想再考功名了。也不知是哪根筋儿答错了竟想要效仿先贤浊酒一壶游天下,把个十一岁的女儿狠心撇下。沈府的人对那宁家并没有多少情意,沈天玑的母亲林氏念她可怜也不过是想着找个好些的平民人家收养了去,但是那时的沈天玑与宁清意已是无话不谈十分要好,当即就拉了宁清意进了沈府,并告诉阖府上下需把她当府里的小姐看待。
    宁儒江却也没有真的把女儿丢下,宁清意被沈天玑拉进沈府不久,就有祖父从姑苏来的一封信,说是让沈府收养宁家的孤女。料想必是那宁儒江不愿开口求沈府的其他人,特特去姑苏寻了他父亲的故旧,敬国公大人,让他给个亲笔信,那比什么都强。
    宁清意在沈府这么一住,倒真愈发像个大家小姐了。
    而沈天玑也更将她视为闺中密友,心腹之交。
    若是没有沈天玑,她只怕与府里的丫头差不多。宁清意在沈府的地位,都是她沈天玑一手恩赐给她的。
    可是她呢,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此刻的沈天玑宛如疯妇,蓬头垢面,一身单衣腌臜脏乱,面容青白泛灰。她盯着宁清意,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宁清意并没有让她失望。
    她盯着她的目光也逐渐狠戾,咬牙切齿道:“我最恨的,就是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沈天玑天生高贵,我宁清意天生卑贱,”她的声音透着发自内心的愤怒和怨恨,“你给一点点恩惠,我就要感恩戴德,为你做牛做马。凭什么?!就凭你投了一副好胎,我就活该受罪吗?”
    “沈天玑!”宁清意的眸光里满是狠毒,“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昔日在你面前卑躬屈膝的我,如今也能高高在上地俯视你!也能随意糟践你!”
    沈天玑又“哇”地吐出几口鲜血来,胸口五脏六腑都在撕扯地疼痛着,可她脑子里却似乎愈发清明,盯着眼前这个容色妩媚却目色怨毒的女人。
    她万万没想到,事实竟然是这样!她深觉最对不住苏墨阳的,她深觉自己最耻辱的身体问题,竟然是拜顾殷殷和自己的好姐妹宁清意所赐!
    这一刻,她才看清了这个一直在她身后作小伏低的人。
    是她,这个她一直视为知己朋友的女人,将她毒害至此!
    真是好哇!
    她忽然冷笑着抬起头来,双目赤红。
    宁清意见她一副疯魔的样子,也有几分惧怕,凌冬护着她退后几步。
    “夫人咱们走吧。”凌冬说着。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着实令人害怕。要是冲撞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她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宁清意点点头,神色却依然淡定,对沈天玑道:“苏府即将修缮,墨哥哥说这几间脏乱得连下人都不住的房子都要拆掉。墨哥哥似乎忘了姐姐还住在这里了。姐姐你好自为之吧。”
    房门再次被打开,外面的风雪愈发大了。
    凌冬将宁清意身上斗篷的帽子掀起来,盖在头上,护送着她的主子离开。
    沈天玑死死盯着那个离去的婀娜身影,好想冲过去杀了她!撕裂她!特别是她那隆起的腹部,她恨不得那里立刻变成血窟窿,恨不得他们都去死!
    可是,她的身子已经不行了,刚走出房门,就被外头的凌冽寒风吹得摇摇欲坠,踉跄几步,忽然啪的一声,破絮般倒在了雪地上……
    女子唇间溢出鲜红的血迹,一点点将身下的白雪浸染,后又凝结成乌黑的血块,凝在口唇周围,双眸瞪得老大,满是滔天的恨意;银白的头发散乱如同疯魔,与额角的血污胡乱混杂,惊悚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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