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一抹柔媚的女声响起,从灌木后面走出一位病怏怏的高挑美人来,那人正是贺氏,她正由自己的娘家嫂嫂吴氏搀扶着,缓步朝谢潮荣走来,含泪道,“三郎如今心里只有太太,却是再也没有贺宏珍了。珍儿知道,珍儿做错了很多事情,珍儿不该嫉妒太太,不该垂涎侯夫人的位置。”她是真的伤心欲绝,也是真伤心得落泪,颤抖着身子道,“打小,我便不喜欢跟女孩子一起玩,我就喜欢跟着你。那个时候你并不讨厌我,反而是待我很好。三郎,你若是不喜欢我,真的不该对我那般好的,你该一开始就冷漠地待我,那样也好叫我趁早冷却了那份心思,可是迟了,都迟了。当我生病的时候你亲自喂我吃药,当我被发了狂的马颠得快要坠入悬崖时,出现在我身边的人总是你……那个时候,纵使我已经知道你待我不过兄妹之情兄弟之义,也已经晚了!我的心……”许是刚刚说得急了些,她使劲咳了两声,方又道,“那个时候我就想,这辈子我跟定你了,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总之你别想甩了我。”
    谢潮荣望着贺氏,似乎又想到了十多年前那个总喜爱穿红衣的小姑娘,那个时候的她是多么的单纯,谢潮荣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如今这般心思歹毒,肮脏龌龊。
    “三郎……”贺氏见丈夫还是冷着一张俊脸,她小心翼翼伸出那双苍白的手去拽他袖子,可怜兮兮地说,“你就再喂我吃一次药吧,只这一次便好。只要你不再生我的气,我往后一定好好听话,再不兴风作浪。”
    “你也知道是你自己兴风作浪?”谢潮荣冷眼瞥着贺氏,袖袍一甩,哼道,“既然知道错了,就去芷兰院里面面壁思过去,别再出来了。”说完便欲走。
    贺氏却是跪了下来,紧紧拽住他袍角,哭着道:“别走,三郎,如今我已经是残躯病体,连大夫都说我若不再好好调养着,怕是活不得几日了。珍儿不怕死,珍儿就怕到死三郎也没能原谅我。所以,你别走,就去芷兰院坐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你喂我吃药。”
    旁边吴氏见小姑子为着一个男人竟然这般作践自己,忍不住哭道:“真是作孽!好好一个将门千金,怎么活成了这样!这谁家的女儿谁心疼,好了,珍儿快起来,地上凉得很,你本来就病着。”边说边伸手去扶贺氏,奈何贺氏却倔强得很,不肯起来。
    这股子倔强劲儿倒是没变,谢潮荣蹙眉望着贺氏,一下子似乎又想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她确实像个男孩子一样,爱骑马射箭。不但爱骑马射箭,还总爱跟人比试,输了就会哭鼻子。
    其实若说有错,他谢潮荣自己也有错,他若是不碰了人家姑娘的身子毁了她清白,她贺宏珍也不会到谢家来,那如今这些事情,就都不存在了。追根究底,自己有错,当初看到了阿皎写给袁嗣青的信错寄到了自己那里,又想着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便一时气得……气得……
    将罪责往自己身上一揽,谢潮荣对贺氏的怨气也就少了几分,反之,多了几分愧疚,便伸手去扶她道:“起来吧,寒天腊月的,地上多冷。”
    贺氏见丈夫关心自己,开心得笑了出来:“三郎不怪珍儿了?”
    谢潮荣手上稍稍用了点劲,便就将贺氏托了起来,淡淡道:“我也有错。”
    贺氏摇头:“不,这都是我的错。三郎,我答应你,往后一定好好敬重太太,一定帮着太太处理府上庶务,再不跟她对着干。”
    “你真想通了?”谢潮荣挑眉,颇有兴致地望着贺氏。
    贺氏脸上立即爬上一抹红晕来,低眉顺眼道:“自然。妾身既是说了这样的话,必然是做得到的,不过,三郎得先喂我喝药。”
    谢潮荣望了眼吴氏,心底一番权衡,便点头道:“先去芷兰院。”
    芷兰院内,贺氏坐在床上,吴氏替小姑子盖好了被子,便说:“既然这里有侯爷在照顾,那妾身便先走了,家里还有许多事情未有处理呢。”笑着朝谢潮荣弯了弯腰,笑道,“劳烦侯爷了,改日我再来。”
    谢潮荣转头吩咐:“送广宁伯夫人出去。”
    翠儿领着广宁伯夫人吴氏出去,红芍就端着刚煎好的药过来了,她向谢潮荣行礼道:“侯爷,姨娘该要吃药了,药还烫着。”
    谢潮荣从红芍手中接过药来,没说话,只紧抿着薄唇,舀了一汤匙药放在嘴边吹了吹,才将递送到贺氏嘴边,贺氏张口就吞了下去。
    谢潮荣挑眉:“不苦?”
    贺氏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摇头道:“只要是三郎亲手喂的,都不苦。”
    谢潮荣一愣,随即只是摇头轻笑,只喂药,却再没说话。
    贺氏用眼神给红芍使了个眼色,红芍心领神会地去做了该做的事情,没一会儿功夫,谢潮荣便觉得有些困起来。
    “三郎你怎么了?”贺氏将喝了一半的药碗放到了一边去,伸手扶住丈夫道,“可是这些日子累着了?”
    谢潮荣这些日子确实是累着了,不管是朝廷上的事情,或者是宅子里面的事情,都是一件接一件,叫他心累得很。
    不过还保留一丝清醒,他起身道:“既然药喝完了,便就好好歇着。”他身子有些微微晃动起来,眼前也开始有些渐渐模糊,他摇了摇头,“我回……回……阿皎……”
    话还没说完,人便跌落下去。
    贺氏伸手去轻轻推了推谢潮荣,轻声唤道:“三郎?”
    红芍走过来说:“姨娘,奴婢香料用得重,侯爷怕是一时半会醒不来了。”
    贺氏伸手轻轻摸了摸丈夫的脸,唇角边挂着笑意,但随即笑意又冷了下去,眸光渐渐阴冷下来。
    “他满心满眼都是陈皎,却不知道,那陈皎已是被她娘给带回娘家去了。”贺氏哼道,“她跟她那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好哥哥不清不楚的,与三郎成了亲后竟然还敢写信给袁嗣青,就怪不得别人了。”
    红芍年岁不大,对当年的事情并不清楚,只道:“姨娘,咱们这样做,若是明日侯爷醒来知道了,他必是会怪姨娘您的,此番并非对您有好处。”
    贺氏却不以为意,只说:“三郎对陈皎跟袁嗣青的关系十分介怀,不然当年我也不会有机可趁,从而一举生了素华跟玉华,哼,明儿早上三郎若是得知陈皎是跟袁嗣青一起呆了一夜,他还不得吵翻了天,哪里还会管我们的错。再说,就算他怨我,也不得不敬我娘家几分。就算是老太太,她也是不敢轻易动我的,不然她查出了田婆,却为何不问我的罪?”
    红芍也是听明白了,笑道:“恭喜姨娘……哦不……”她赶紧改口道,“恭喜侯夫人,贺喜侯夫人,只要陈氏出了谢府,往后这侯爷可就是您一个人的了。”
    “好了,好话也别说得太早,凡事还需谨慎着些。”瞥了她一眼,挥手道,“你出去吧,这里有我一个人伺候着就行。”
    “是,那奴婢出去。”红芍弯腰退了下去。
    ☆、第三十九章
    待得红芍出去后,贺氏目光立即变得温柔起来,她痴痴傻傻地望着丈夫,那眸子里像是蓄满了三月的春水般,婉约动人。
    伸出略显苍白的素手来,纤长的手指轻轻挑开丈夫的衣带,将那朝服剥落,露出里面洁白的中衣。又将他白色的中衣褪下,剥开里衣,露出里面麦色的结实胸膛,她动作微微停住,眼眶立即就红了,只觉得自己委屈得很。
    两次了,这两次得到丈夫,都是她耍的手段,而不是他真心实意想要的自己。
    上次在军营中,是她耍了手段,让陈皎写给袁嗣青的信寄到他那里去的。如她想象的一样,当他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就如一头发怒的雄狮,若不是大军已经行至东疆边关、那高丽随时可能突袭兴军,他真的会快马加鞭赶回家去。
    她在他身边呆了那么多年了,她很了解他,所以,才会摸着他的脾性一次又一次在他的底线范围内触怒他。她知道,若不是需要背负着家族兴荣的使命,遇到这样的事情,依着他的脾性他定然是会带着陈皎离开这是非之地的。
    只是可惜了,他上头两位哥哥早死,而老侯爷又年迈,底头几位爷还尚且年轻不成什么气候,所以,他谢潮荣是谢家的中流砥柱,他想走也走不了。
    他走不了,而陈氏却不愿呆在这里,或者说陈家人根本不想让女儿呆在这大宅子里,两人就算是再坚固的感情也会生出矛盾来的。只要感情有了裂缝,她就有机可趁,也就不必再耍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了,只要耐心等着便好。
    想到此处,贺氏心情好了很多,也就加快了手上动作,跟丈夫第二次行了房事。
    第二日一早,谢潮荣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刚刚动了身子,便觉得怀里似乎抱着一个柔软的东西,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他每天都会抱着妻子打梦中醒来。而每天最幸福的事情,便就是能够搂妻子在怀,然后进入梦乡。
    想来妻子是不怪自己了,所以才会这般温顺地依偎在自己怀里,他伸手搂得更紧,凑唇便在她额头上落于一吻,却发现那张脸并不是妻子的。
    谢潮荣有种被人当头一棒的感觉,立即趴坐起来,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贺氏早就醒了,只是闭眼装睡在等着丈夫先醒,听得动静,便慵懒地坐起身来:“三郎,你醒了?”她望着他,满脸的单纯。
    “我怎么会在这里?”谢潮荣望着贺氏,满眼怒火,“是你耍的手段?”
    贺氏委屈道:“三郎你在说什么?你不记得了吗?昨儿你来我这里,喂我吃完药后你就说自己累了,再然后……再然后……”想到昨晚的事情,贺氏脸红了起来,只低头说,“昨夜三郎十分勇猛,叫妾身今儿都起不来床了。”
    谢潮荣没再理会她,只掀开被子起身穿衣,他脸色不好,手上动作也很急。
    待得穿完衣服,谢潮荣撇头看着贺氏,严肃道:“你最好祈祷阿皎会原谅我,否则……”他黑眸虚眯,里面尽是愤怒。
    “否则如何?”贺氏双手紧紧抓住被子,委屈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理直气壮道,“是,昨夜是我设的计,是我故意留你在我这里歇着的。可这是我的错吗?我是你的女人,我为你生了一儿一女,就算你满心满眼都是她,可你难道不该顾及着我的感受吗?你回来这么久了,夜夜宿在她那里,却是连我的两个孩子都没有正眼瞧上一眼,你满心在乎的只是那个贱人生的野丫头……啊……”
    谢潮荣忍无可忍,抬手便打了她一巴掌,将贺氏打得一头跌趴在床上,只默默哭泣着不敢再出声。她知道,自己刚刚当着他面说的那句话,已经是触及了他的底线。
    外面伺候着的丫头都闻声赶了进来,红芍是贺氏贴身伺候着的,见主子被打了,立即轻步过来将贺氏扶起来。
    谢潮荣道:“你给我好好呆在这里,若是还不知悔改,休怪我不客气。”说完冷眸瞥了贺氏一眼,便大步跨了出去。
    待得谢潮荣走了之后,红芍才敢出声,她看着贺氏脸颊上的红手印,哭着道:“侯爷下手愣的这般狠,姨娘脸颊都有些肿起来了。”又说,“不过没事,您等着,奴婢去拿雪花膏来,上次伯夫人带来的。”
    “不必了。”贺氏伸手抓住了红芍的手腕,咬着牙道,“疼不疼的,也不在脸上,他今日既然动了这个手,便就是向我的心挥了一刀。”说着忽然就笑了起来,“他谢三郎从来是不会对女人动手的,我今日占了陈氏的光,倒是荣幸之至。”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
    打芷兰院出来,谢潮荣便大步往汀兰院去,一路上脸色都不好。
    汀兰院里,谢繁华早已经穿戴齐整了,或者说,她一夜都没有睡得着。昨儿得知那样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她怎么睡得着?要说舅舅怎么对自己这么好呢,要说舅舅怎么三十多岁的人了却是一直不娶妻呢,原来舅舅不是亲舅舅,原来他心里面装的人是娘。
    要说起来,谢繁华跟舅舅的感情,其实是比跟自己爹亲的。就算爹爹回来的这些天里对自己还算不错,可是她毕竟有着上一辈子深刻的记忆,直到如今,想到上一辈子的事情,她心里还是恨得很。
    她恨爹,恨夏盛廷,恨所有欺负过她、辱没过她的人。所以她认为,只要父母和离了,只要自己这辈子不再嫁夏盛廷为妻,那么前世的悲剧就不会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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