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昭活生生啃了兔子两条腿上的肉,摸摸肚子觉得差不多了,于是割下一条兔腿丢给秦小楼:“你吃。”
    秦小楼嫌恶地转开脸:“多谢阁下美意,我不饿。”
    完颜昭好笑地看着他:“打了这么久的仗,杀了这么多人,这个都不敢吃?”
    秦小楼任他怎么说,始终对那条兔腿表现的兴趣缺缺。
    完颜昭只好自己填饱了肚子,将剩下的兔肉往草丛里一丢。
    秦小楼淡然道:“为何不留着,往后还不一定能找到食物呢。”
    完颜昭笑道:“不要以为我是皇子就没有常识。不新鲜的生肉吃了,你是想害死我吗?”
    秦小楼皱了皱鼻子,心里想的却是赵平桢。同样是皇子,在这种环境下不知道赵平桢会如何过。秦小楼想,他会把他些肉带走吗?不,以赵平桢那挑剔的性格,决计是不会茹毛饮血的,哪像完颜昭这样的蛮人!
    完颜昭和他并肩坐在树下,两人沉默了一阵,完颜昭突然开口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我父皇病重一事,是不是也是你们的诡计?”
    秦小楼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完颜昭转过头看着他:“我父皇真的病了吗?”
    秦小楼道:“完颜兄,我知道的可真没你想得这么多。诚你如所说,我大约很有城府,但我的城府也不过用在如何使瑞王殿下的心留在我身上罢了。行军打仗的事,其实我……”
    完颜昭的右手已扣在他受伤肩上,微微使力。
    秦小楼从善如流地改口:“你的父皇活蹦乱跳,一天能接连宠幸一百个妃子,什么金主病重、大皇子夺位,全都是瑞王殿下造的谣——如果你愿意相信这样的话,我就这样说。”
    完颜昭收回手,再度恢复沉默。
    过了一会儿,完颜昭突然转过身定定地看着秦小楼,严肃的表情使人看不出他是什么心思:“你给赵平桢暖床。”
    秦小楼愣了愣,微微点头。
    完颜昭略带点疑惑的问道:“就像女人一样?”
    秦小楼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心思迅速的动起来,想着怎么回答才能避开他将要提出的要求。
    果不其然,完颜昭扣住秦小楼的手腕,阴森森地说:“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留着你也没用,不如杀了你,还省了许多麻烦。不过赵平桢那么喜欢你,就说明你有本事。想要保命的话,就把你的本事展现给我看看,让我愿意再留你多活一阵。”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几章的留言怎么那么少……不要霸王我,我会失去更新动力的&&
    第四十八章
    秦小楼听了完颜昭的话,微微变了脸色。
    他在结识赵平桢之前的确攀附过两三个贵人,但那时他年纪还小,做不了工,又带着一个年纪幼小的弟弟,走投无路之下被一个好男色的小官员威逼利诱一番就上了这条道。他从小就是个有心机的,攀人的时候也不是位高权重就往上贴,此人心术正不正、执念强不强、权势背后有多少隐患等等,这些都在秦小楼考虑的范围之内。所以他一路顺顺利利地走,十六岁就认识了赵平桢,不光没碰上什么人用旧事要挟他纠缠他,还有如顾肖峻那等痴心念旧的人总在暗地里与他便利。与赵平桢的关系稳定后秦小楼就再没和别的什么人有过什么龌龊,并且他也不必再用这样不入流的方式来夹缝求生——至于对赵平桢,大约是时间久了,秦小楼早已不觉得自己是在出卖色相谋名利,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并且他也很努力,他自认为自己的作为是对得起自己现今的地位的。
    完颜昭见他眼神闪烁,又逼近了一点,两只手撑到秦小楼两边,把他困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怎么?不愿意?”
    秦小楼觉得他问得好笑:自然不愿意!且不说他对完颜昭全无好感,何况完颜昭还是个异族! 他涩声道:“我……我一心仰慕瑞王殿下,还望阁下体谅我一片痴心。”
    完颜昭两手卡主他的脖颈,突然笑了:“秦小楼啊,我突然有点想不明白,我究竟为什么要留着你?你总得给我个理由。”
    秦小楼迅速道:“我是汉人,总不能帮着阁下为难汉人。但阁下要是有其他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效命。”
    完颜昭漠然地看了他一会儿,将两手松开:“你的算盘打得可真好。我想要的你不给,你要你的命,却要我留着。”
    秦小楼眼看着他的手逐渐远离自己的咽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突然失声惨叫,原来完颜昭竟是将他的肩膀又卸了一次,过了一会儿又为他接上。这样一来,完颜昭就算是惩罚过秦小楼的不听话了,于是也不再为难他,所谓暖床一事就当没提过。老实说,完颜昭提出那个要求更多的是出于好奇,想到赵平桢为了救秦小楼可是不惜自毁宗干这颗已经深入对方“士”位的棋子,他就恨不得想弄清秦小楼全部的好处——全部的!不过完颜昭还没有因此昏了头脑,何况在眼下的处境保存体力是非常重要的,于是他也不至于因为那事强迫秦小楼。
    秦小楼欲哭无泪地捂着自己的右臂,心想自己的右胳膊大约是废定了。完颜昭这几天来似乎把他的右肩当做搭扣一类的玩物了,卸了安,安了卸,使得他的肩无时无刻不在疼着,尤其是夜深露重的时候,仿佛有人用锉刀慢慢锉着他的骨头,并不断将醋灌进他的骨髓里。那绵延不断的酸痛感折磨的他整夜整夜无法安睡。秦小楼也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废了的胳膊被人再多废两次,总好过被人弄屁股。这样一想,他的心情立刻就很平静了。
    两人肩并肩靠在一棵大树下,秦小楼闭着眼假寐,但肩膀的疼痛照例弄得他无法入眠。完颜昭则定定地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完颜昭突然开口说道:“你觉得我的心胸开阔吗?”
    秦小楼心思一动,不知道完颜昭又打的什么主意,于是继续假寐。
    完颜昭接着道:“我知道欲成霸业者必有兼容四海之胸襟。我一直在忍,一直在让,我在皇兄和父皇面前谦卑,在下属面前兼爱,即便对着你这样顽固不化的敌人,我也用怀柔手段……”顿了顿,语气突然激动起来:“可你知道有多少次我想杀了宗赞他们吗!你知道有多少次我看着大皇兄那愚蠢的嘴脸想要上去掐死他吗!我金人之所以被汉人当做劣等民族数百年,正是因为有他们这样的蠢货!!”
    秦小楼的眉毛忍不住动了一动。
    完颜昭又逐渐平静下来:“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成就大业……”
    虽然秦小楼对完颜昭有诸多不满,且两人立场相对,但秦小楼也不得不承认完颜昭是个英雄。能把从前没有谋略只知蛮干的军队带的这样风生水起,已是几十年甚至百年才出一个人物。而英雄,往往都是寂寞的。
    秦小楼缓缓开口道:“你想成就什么霸业?你觉得汉人欺压你们百年,于是要翻身来奴役汉人?”
    完颜昭摇了摇头:“那只是愚蠢的重复历史罢了。即使我做到了,使汉人沦为贱藉,百年之后,忍无可忍的汉人又会站起来推翻我们金人的王朝。而占据了中原的我的子孙们,因贪图享乐、耽于安逸,又会被打回原状……”
    秦小楼吃了一惊,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看向他:“那你想怎么做?”
    完颜昭道:“我要的是和平。我从一开始就下令我的士兵们占据城池后不许杀手无寸铁的百姓,不是吗?我想要融合天下,金人汲取汉人的长处,再把我们的优势教给汉人,全天下的人都是我的子民,不分贵贱。”
    秦小楼嗤笑道:“和平?你真的清楚一场战争要死多少人吗?”
    完颜昭道:“战争只是谋取和平的手段罢了。我早说过,能者任之,你们的皇帝做不到,我父皇和皇兄做不到,我来做。”
    秦小楼沉默不语。
    完颜昭突然站起来,转了个身半跪在秦小楼身前,向他伸出手:“也许你觉得我很可笑。但我相信这没什么不可能的!春秋时天下百分,秦始皇一统中原,如今还分秦人、赵人和齐人么?”
    秦小楼看了眼他放在自己面前的手。
    完颜昭道:“秦兄,我恳请你助我完成霸业。我向你保证,我在一日就绝不杀一个手无寸铁的汉人!我请你与我共同见证,几十年之后,不会再有金人和穆人之分。”
    秦小楼心里一片漠然。
    或许完颜昭的话很有煽动性,能让心怀大志的年轻人热血沸腾,但秦小楼自认为血是冷的,因此半点也不心动。完颜昭说要令金人穆人不分家,全天下的人都是他的子民,他只觉得这人野心勃勃,要做天下之主;完颜昭说战争是谋取和平的手段,秦小楼只觉得他是用千万人的性命完成他自己的私心罢了;完颜昭说能者胜任,而在秦小楼心里没人当得起那个能者。
    然而他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肩膀不被人再拆卸一次,尽量表现出犹豫的模样,问道:“你若做不到呢?”
    完颜昭歪了歪头:“做不做得到,是天命;做不做,是人事。秦兄,尽管你一直表现出强烈的民族感,但我知道,你不是那么狭隘的人。你生性坚韧,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你开明豁达,赵平桢射了你那两箭,你却丝毫不怪;你心胸开阔,才智过人……”
    秦小楼越听越觉得他在胡扯。他自小在外摸爬滚打,看清世态炎凉,夸赞的话在他耳里都是嘲讽。他之所以不怪赵平桢射他那两箭,只因为那是赵平桢射的,如果皇帝赵南柯在那样的境况下给他两箭,他必定又是另一个心思了。
    他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会儿,道:“殿下现在说得动听,可你的手下屠杀汉人一样屡禁不止。今天有一个宗赞、窝斡,又岂知明天没有第二个?更何况……何况……我的弟弟还在临安,我实在不能为你效力。”
    完颜昭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登时狂喜,并且听他对自己的称呼变成了殿下,就知他前面的疑问根本不是问题了!秦小楼不把手递给他,他就自行握了秦小楼的手,向他大抒胸意,分析国情利害。秦小楼打叠十二万分精神应付与他的对话,直和他侃到月明星稀,完颜昭总算闭上嘴巴也闭上眼睛歇息了。
    秦小楼在疼痛的折磨下迷迷糊糊混沌了一阵,又被完颜昭叫起,再度踏上了被挟持的逃亡之旅。
    两人走了两三个时辰,面前出现一条湍急的河流,应当是那大河的某一分支。此河说深不深,说宽也不算宽,像完颜昭这样有点功夫底子的人要淌过去很容易,但秦小楼要想孤身一人过河,只怕要被急急的水流冲走。
    完颜昭的耳朵突然动了动,一抹奇怪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秦小楼却没有注意到。
    完颜昭突然道:“罢了,你也走累了,就在这歇息片刻吧。”
    秦小楼心里很是奇怪,因为完颜昭从不会主动提出休息,他一向急着赶路,如果秦小楼太累了他也会背着秦小楼走。这时候突然说要停,秦小楼就忍不住多了个心眼。
    完颜昭走到秦小楼面前,突然捞起他两只手,啧声道:“怎么这么冰?你很冷吗?”
    这时节还是早春,秦小楼一贯是很怕冷的,已经在风中哆嗦这么多天了,完颜昭突然对他关怀起来,他又生一疑窦。
    完颜昭将他两只像是从冰窖里捞起来的爪子贴到自己胸前,秦小楼正尴尬间,完颜昭突然更进一步,将他整个人都搂到自己怀里,用披风盖住他的身体:“你怕冷怎么不说?”
    秦小楼嘴角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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