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兀术果然在集结余部之后向应天府发起了最后也是最致命的进攻。早在定下全套计划的时候,章究认为,为将者没有了粮草就相当于没了后路,面对着一座一时三刻攻不下来的城池,应当即刻撤退才是。但秦小楼及赵平桢都认为,兀术绝不会退。
    天还没有亮透,天空仿佛被沁水稀释过的墨笔抹了一道,灰蒙蒙的,令人有种窒息感。
    发了狂的金兵们如同洪水般向应天府涌来,即便站在数里之外,赵平桢也能感受到他们的怒气。他高喊道:“将士们!为了应天府!”
    城头数千将士齐声应道:“为了应天府!!
    “为了大穆!”
    “为了大穆!!”
    秦小楼看着呈雁阵逼近的金兵,恬淡一笑,轻飘飘丢出八个字:“避其锋芒,击其软肋。”
    这一次兀术是拼了全力的。他的军队在应天府外守了近一个月,头几天攻势最猛,损失也最惨重。之后他终于发现应天府不像他从前打的那两座城那么容易,于是大多时候都是佯攻,躲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对着城内叫骂,偶尔真的进攻,没有发现破绽也就退回来了。这一次,他是压上了最后的赌本了。
    即便秦小楼知道以应天府之固绝不可能因兀术的愤怒就被攻破,然而看到这样的阵仗他还是不免有些眩晕,捂着额头向后退了一步:“殿下,我们下去吧。”
    赵平桢看着他脸色苍白的模样,不禁戏谑地挑眉:“如你这般,日后如何做我的张子房?”
    秦小楼道:“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
    赵平桢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善战者,不怒……有趣。这是《孙子兵法》里的话?”
    秦小楼摇头:“是《道德经》。”
    赵平桢微微蹙眉。需知穆国崇尚儒家,认为道家消极避世,甚至太祖的时候还曾禁过道家的书,直到成祖的时候才又许人看。但归根究底,国内的文士还是认为道家是不入流的东西。
    “你看道家的东西?”
    秦小楼似乎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百家争鸣,总有它的道理,看看也无妨。殿下,我答应今日带你去五凤街。”
    赵平桢正巧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激起了秦小楼的战意,便道:“那便走吧。”
    城外是一片喧嚣的战火,城内却安静的像一座死城,昔日繁华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一个人,百姓们都关紧了门窗躲在屋子里,仿佛这样就能为抵御金兵的侵略多加一道屏障。
    赵平桢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目不斜视地跟着秦小楼来到五凤街。
    街道的中央有一个老人。从侧面看过去,老人的须发都已花白,恐怕少说也有花甲之年。他站在一张桌子前,手里持着长长的杆子,口中依依呀呀唱着戏。他的声音并不苍老,甚至有种异样的婉转悠扬,只不过唱的是陕甘一带的方言,赵平桢听起来有些吃力。
    两人缓步走到老人面前,赵平桢这才诧异地发现原来老人面前架着一块半透明的白布,布上映出彩色的人偶,正生灵活现地跑跳着。
    赵平桢惊呼道:“这是皮影戏!”
    演皮影的老人对两名观众显得并不在意,有没有人他都一样的演着自己的戏,仿佛这个世界同他是没有半点干系的。而他,便活在他的戏里。
    秦小楼道:“贞卿从前见过皮影戏?”
    赵平桢颌首道:“从前母后过寿宴,全国各地的官员进贡不少好东西,有陕甘的官员送了一支皮影戏班子来。”
    秦小楼将目光投回演着一出悲欢离合的屏幕上。过了一会儿,他喃喃道:“我从前没有见过,只听别人说起过。”
    赵平桢一时无话。两人就这么肩并肩站在街道上,成为了老人唯二的观众。
    老人演的是一出《空城计》。
    诸葛亮手里握着羽扇一点一点,唱道:“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联东吴灭曹魏鼎足三分,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战南北剿博古通今!”
    赵平桢面上带了一丝笑意:“有趣,有趣。”
    秦小楼评点道:“《三国演义》里,我不喜欢诸葛亮。”
    “噢?”赵平桢有些兴趣地问道:“那你喜欢谁?”
    秦小楼简洁地答道:“贾诩。”
    赵平桢捏着扇子转了两圈,目光时而停留在活动的影人身上,时而停留在安静的秦小楼身上。
    秦小楼见赵平桢不问,过了片刻自行解释道:“诸葛亮被捧得太高,反不像个活生生的人。”至于他为何喜欢贾诩,却不解释。
    赵平桢学着他的口吻笑道:“我也不喜欢诸葛亮,也不喜欢刘备。我喜欢曹操。”
    那厢空城计唱的热闹,这厢两人倒也像模像样地闹了起来。
    秦小楼弯着眼笑盈盈的,学着演皮影戏老头的唱腔生涩地拉开嗓子:“贾文和参见主公~”
    赵平桢挺着腰,板起脸,做出一副王侯姿态:“来来,文和,且与我看看如何拿下诸葛亮这妖孽!”
    闹过之后,秦小楼敛了笑容道:“我问过他,他三年前就来了这里,每天都在这里演皮影戏。从前应天府热闹的时候,每天都有几百人看他的戏。现在没有人看了,他也不停下,演给自己看。”
    赵平桢安静了下来。
    秦小楼指点着空旷的街道:“他告诉我,从前这里是间布坊,那里有家胭脂铺,胭脂铺旁边是个茶楼。青天白日下影戏看不正切,他白天里就到茶楼里唱戏,看客们端一杯茶,一出戏能听一下午。”
    “我听着他说,就能想出应天府当年的样子来,仿佛那些欢声笑语就在耳畔。”
    剩下的不用他说,赵平桢也明白了。
    这么美丽的一座城池,为什么要让它在金人铁蹄的践踏下,在战火的吞噬下变成一座废城?为何抛妻弃子?为何不战自溃?为何不施为?
    那里的空城计演罢,三国的戏终了,这里的戏才刚刚开场。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承认是我自己喜欢阿瞒~当然也能代表赵平桢一定的性格因素
    贾诩什么的,毒军师,有兴趣可以百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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