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桢推开门走了进来,见桌上放着两杯茶,不仅皱眉:“你方才同谁在一起?”——那杯茶韩诩之方才还没来得及喝。
    秦小楼镇定地答道:“下官料到五殿下今日会来,特意为五殿下备的茶。”
    赵平桢端起茶杯,果然茶还是热的。他见屋中并无他人,也就信了秦小楼的说辞——毕竟秦小楼是个常常能让他出其不意的人。
    赵平桢在桌边坐下,闻了闻那茶香,冷笑道:“极品大红袍,顾肖峻送你的?”
    秦小楼淡淡地答道:“是。”
    赵平桢问道:“他送了你多少?”
    秦小楼道:“十五两。”
    赵平桢“呵”地笑了一声:“这茶一两就值百两银子,王丞相疼他外甥,一共赠了他十五两,这十五两转眼就统统到了你府上。”
    秦小楼心里也是吃了一惊,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出来:“是么?一千五百两银子的茶,还不如当年殿下雪中送炭的五十两。”
    赵平桢托着腮道:“当年谁送你五十两,你便要委身于谁吗?”
    秦小楼听出他话里的套,淡淡一笑:“不论这钱是从谁囊中掏出来的,下官记得是五殿下的恩情。”
    赵平桢道:“你记的,是‘五殿下’的恩情,还是我赵贞卿的恩情?”
    秦小楼道:“谁是五殿下,我便记谁的恩情。”
    赵平桢又道:“那倘若不是五殿下,是六殿下七殿下呢?”
    秦小楼轻轻叹气:“没有那么多‘倘若’。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这句话很多年后秦小楼又说过一遍。那时候辜负了他的韩诩之问他是否曾后悔,他轻轻一笑将过去的荒唐都化成了云烟:“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不悔!”
    赵平桢哈哈大笑:“好,好生无情的秦侍郎。我就偏偏喜欢你这样有趣的人!”
    秦小楼道:“听说五殿下昨日刚收了一个美人,今日怎么有兴致到下官这里来?”
    赵平桢道:“昨夜莹嬅表妹闹上吊,折腾的我半夜没觉睡,是以我今日到你这里补眠来了。”
    赵平桢招惹的美人虽然多,但背景越深厚的他就越不会去碰,因为那些人身后牵涉的权势、政治、利益的水太深,而他并不喜欢这样的麻烦。故在他府中那些莺莺燕燕里最厉害的也不过是个县官的女儿,却有一个例外——杨莹嬅。
    杨莹嬅是皇后的侄女,也就是赵平桢的表妹。两人从小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赵平桢七岁的时候就曾打趣地说过要将杨莹嬅娶回家做妃子的话。后来又因了皇后一句玩笑话,杨莹嬅在姑妈面前吐露了自己对赵平桢的爱慕之心。那时候赵平桢还没有那么现在荒唐,于是皇后做主,就将杨莹嬅许配给了赵平桢。
    赵平桢对杨莹嬅至多只有兄妹之情,伊始收了也便收了,只当和表妹又亲近了一些,夫妻之实也行了,夫妻的感情却没有。孰料日子长了,赵平桢才发现杨莹嬅是个善妒的,一开始还收敛着些,后来赵平桢越荒唐,她就闹得越凶,三天两头上吊跳井,闹得皇子府不得安生。
    若是换了别人,赵平桢早就将那人赶出府去了。可这人是自己母后早逝的弟弟的女儿,又是皇帝封的莹嬅公主,碍着母后的面子,赵平桢实在拿她没办法。
    秦小楼道:“那五殿下就休息吧。”
    赵平桢走到床边合衣躺下,示意秦小楼用腿为自己当枕头。他道:“你不问我么?”
    秦小楼道:“五殿下打算怎么处理?”
    实际上是赵平桢自己被这件事闹得头疼,故想找人倾诉一下。他道:“我早就吩咐了府里的下人,莹嬅要死,谁敢拦着她就替她去死。可她有个从娘家带来的侍卫,名唤杨天,对她很是忠心。她上吊杨天把她解下来,她跳井杨天把她捞起来……真是教人头疼。昨晚我吩咐下人将杨天抓了锁进后院里,莹嬅再要寻死就随她去吧。”
    秦小楼淡然道:“莹嬅公主是个可怜人。”
    赵平桢冷笑:“可怜人?当初是她求着母后非要嫁给我,我可没去招惹她。她嫁了我,若是识趣一些,我也不至薄待她。她爱怎么活,我不管她,可她偏要来干预我,难不成还要我让着她么?”
    秦小楼道:“莹嬅公主若当真有个三长两短,五殿下要如何向皇后交代?”
    赵平桢哼了一声:“随她去,是她自己寻死,又不是我要害死她。”他翻了个身,“我看那杨天就很是喜欢莹嬅。若他有胆子把莹嬅带走,那倒是一桩好事。我曾在杨天的饮食里下了春药,把他锁进莹嬅的院子里。孰料他很是能忍,什么都没做。无趣,真是无趣。”
    秦小楼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全然不起波澜。
    过了一会儿,赵平桢在秦小楼的腿上睡着了。
    韩诩之从房梁上跳下来,迅速在赵平桢身上点了一下,赵平桢立刻全身软了下去。
    秦小楼皱眉,小声道:“五殿下睡眠很浅,你还是走吧。”
    韩诩之道:“无妨,我点了他的睡穴。”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赵平桢:“你叫他殿下,他是皇子?”
    秦小楼见他似乎并无伤害赵平桢的意思,于是放心地答道:“是。”
    韩诩之啧声道:“相貌倒是堂堂,可我不喜欢他。他自己的妻子,即使他不喜欢,也该好生相待,怎能盼着她死?即便是受不了了,也该用温和些的手段断了那痴心女子的念想,如何能像他这般绝情?”
    秦小楼不屑:“你恁样轻薄的人,也有资格说别人么?”
    韩诩之耸肩:“我待人从来都是真心。若不是真心,我便不会碰他。”
    秦小楼有些孩子气地撇了撇嘴。
    韩诩之和秦小楼说了会儿话,秦小楼去看书,韩诩之则从房顶上跳出去自己找乐子去了。等时辰差不多,韩诩之回来解了赵平桢的穴,又从房梁上离开了。
    赵平桢扶着头坐起来:“嘶……什么时辰了?”
    秦小楼道:“申时了。”
    赵平桢有些惊奇:“申时?我已经许久不曾睡得那么熟了。”
    他想了想,道:“今夜你随我回府罢。有你在,我睡得也熟一些。”
    秦小楼有些心虚地看了眼房梁,道:“是。请殿下稍待片刻,容下官和程雪说一声。”
    赵平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必再一口一个下官、殿下,我何时在你面前自称本王?”
    秦小楼道:“是……贞卿。”
    秦小楼走进秦程雪的房间,秦程雪正在作画,见他进来,高兴地搁下了笔:“哥哥,五皇子走了?”
    秦小楼摇了摇头:“我今晚要随他去皇子府。”
    秦程雪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哥……你能不能不去?”
    秦小楼走上前看了看他方才作的画——自从上一回秦程雪说过要秦小楼辞官,自己养活他的话之后,他便开始专心培养自己的一技之长,如今画工已进步了许多。秦小楼道:“程雪……”
    秦程雪不悦地在椅子上坐下:“行了行了,你去吧。我知道,我长大了,该懂事了。”
    秦小楼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转身往外走。秦程雪突然跳起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他趴在秦小楼的背上,不无忧伤地说:“哥哥……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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