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她却唱反调
    沈殿臣脑子转得快,想明白的也快。
    无论是严崇之还是宋子安,刑部根本都没有铁证,能证明安王与福建勾结,与闫达明勾结!
    严崇之是持身中正之人,所以此案当时拖了一个多月,悬而未决,朝中人人关切,他却未曾在太极殿上说过半个字。
    那不是他办案能力有问题,是事关皇子,且有做储君资格的皇子,他慎之又慎,三缄其口罢了。
    私下出入清宁殿,恐怕也不会有断言一类。
    但宋子安可不是。
    沈殿臣也算是看明白了。
    宋子安看似中立之身回的京,但经此一事,只怕连昭宁帝都能猜出七八分来。
    赵盈早在扬州府时就跟宋子安有勾结才对。
    毕竟赵盈小的时候就跟宋子安关系不错。
    而且宋子安回京,是吏部提议,尽管不是宋昭阳,也看似和宋昭阳绝不会有任何关系,但凡事总有个例外,谁又说得清呢?
    真是好谋算。
    一个一个的把这些人都置于死地,好扶持她亲弟弟上位。
    只是他不明白,姜承德如果也看明白了这一层——不,姜承德一定会看明白这一层的。
    就算有机会拉下赵清,姜承德又怎么肯莫名其妙和赵盈成了盟友,成了联手的人?
    依姜承德的脾气秉性,跳出来给安王求情都不是不可能。
    他太自负,没了这次机会,也还会有下一次。
    他绝不可能让自己的费心筹谋,最终成就了赵盈和惠王才对。
    疑团重重,沈殿臣已经很难拨开眼前的迷雾去看清真相了。
    他只是下意识横步出来,拱手做了礼:“皇上,臣以为此案至今也无任何铁证,能证明安王殿下勾结福建,勾结闫达明。
    封平虽然随侍安王身边数年,安王对其又有知遇之恩,提拔他到今天地位,然则人心不足,自古以来狼子野心,忘恩负义之人比比皆是,若无其他证据证明,只凭封平一个小太监的口供便要坐实安王这般大罪,臣以为,实在不妥。”
    昭宁帝点着御案,对沈殿臣这样一番说辞不置可否。
    宋子安只听着沈殿臣为赵清求情,是根本就没打算开口。
    他仿佛是个局外人,此事此案跟他这个刑部尚书毫无关系一般。
    他只是查了案子,拿到了证据,写好了奏本奏明皇帝,余下的,他一概不管。
    昭宁帝看他那副模样,竟果真把到了嘴边的宋卿二字咽了下去。
    立于班次靠后的宋云嘉是见此情状才稍稍松下一口气来,对抄着攥紧了的手也松了松拳。
    昭宁帝不问宋子安,那总要找个人来问。
    其实说询问并不合适——沈殿臣这一年以来是什么情都敢求,为孔家和赵清求的情尤其得多。
    他在殿上开了这个口,昭宁帝本可以金口一开把他噎回去,横竖先前那么多次下沈殿臣脸面,也不差这么一回。
    只是赵清是皇长子,当日处置孔家和孔氏皆是毫不留情,尽管他是个并不大顾惜什么帝王圣名的皇帝,到如今也还是不太能大手一挥罔顾沈殿臣这个内阁首辅的求情而强要发落赵清,毕竟刑部的证据,的确是不足的。
    宋子安懒得同沈殿臣在金殿上打嘴仗,自有别的人相当愿意。
    昭宁帝的视线顺势转投向了姜承德去。
    也不知是不是君臣多年,有了这点子默契。
    他目光才落到姜承德身上,姜承德那里已经往殿中站来,正好与沈殿臣比肩而立,而后就见他拱手拜礼下来。
    昭宁帝索性连后话也一并收了,不动声色扬了唇角,越发盯着姜承德不挪开目光。
    姜承德声如洪钟:“臣以为沈阁老所言,实在是没有什么道理。”
    沈殿臣暗暗吃惊,猛然转头:“你!”
    他果然没有猜错!
    姜承德和赵盈之间应该是私下里达成了某种见不得人的交易!
    今天对着安王这样步步紧逼,赵盈站在一旁只作壁上观,姜承德都心甘情愿。
    除非是事先说好,不然沈殿臣想不出还有别的缘由!
    那他可就真是成了势单力孤的那一个。
    平素交好的不是没有,依附着他的更多,但御前说话,谁都会过脑子,眼见着安王这个情求不下来,那说到底是今上根本就没有打算轻纵了安王去,而他这个内阁首辅,也早不似从前那般分量罢了。
    都说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这话说来为时尚早,但也差不离。
    这一年以来他地位大不如前,皇帝屡屡拂他脸面,在朝中对他这个首辅大臣诸多打压,再加上太后先时给赵盈选驸马,那会儿最中意的是他沈家孩子,多少人登门去,哪怕不敢明说,话里话外也都是恭贺,结果那件事也不了了之。
    种种事情加在一起,从前依附着他的那些人,恐怕也早就生出别的心思。
    说不得人家想着,他这个内阁首辅还能做多久都未可知,毕竟不是已经有了姜承德的前车之鉴吗?为着一个孙其,一桩本与姜承德毫无干系的藏匿逆王后嗣案,就把姜承德罢出了内阁。
    朝中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瞧着姜承德那样子,少不得联想到他这个越发不招皇帝待见的首辅。
    只是话都已经出了口——
    沈殿臣黑着脸,扭脸去看姜承德:“如何没有道理?”
    姜承德冷冰冰剜他:“其实依阁老之言,那不就是正反话打罪官司吗?你非要说安王与福建勾结没有铁证,但他私下背着人跟闫达明往来总是事实吧?
    难不成到了阁老这里,严尚书和宋尚书辛辛苦苦查证而来的证据,也不算数了?”
    他见沈殿臣再要回口,诶的一声,先拦人话头:“既然作数,我都大可以说当日孔如勉私吞铁矿,私下勾结手握重兵远在福建且深得皇上宠信的闫达明,就是打算造反,为了兴兵起事。只是安王年纪尚小,又未成婚,时机算不上成熟,他才没有起事,难道不对吗?”
    道理还真就是这么个道理,以往所发生过的一切,现如今全都能联系在一起了。
    且不光是姜承德会这么想,要紧的是,皇帝也会这么想!
    沈殿臣一时自脚底蔓延出一阵寒意来。
    他转过头,对上天子一双似笑非笑的眸。
    那是他所熟悉的。
    一直没有开口的赵盈,站在远处并未挪动半分,只是听到这里,清冷着嗓音叫了声父皇。
    她一开口,众人无不悬心,尤其是周衍等人。
    原本说好了,无论金殿上发生什么样的情况,都三缄其口,不光是她,而是他们所有人。
    既然从一开始就决定置身事外,那委实不必临门一脚再掺和进来。
    先前也一直在这样做。
    可她却突然就开了口!
    没人知道她会说出什么话来。
    沈殿臣更不知她会不会此刻落井下石,砸下那最后要了安王性命的一块重石。
    偏偏昭宁帝还是顺她心意,任由她开口的。
    赵盈蹲身做完了礼,转而去问姜承德:“可难道仅凭着这些,就能证死安王兄与闫达明勾结是为谋逆造反吗?
    若如此说来,是不是和闫达明私交甚笃的官员都难逃嫌疑呢?
    刑部呈上来的证据,说的是安王兄背地里与重臣武将过往从密,其余种种,皆是大人臆想。
    要是这么说,宋尚书方才还提起,昔年徐统领与闫达明私交甚笃,难不成姜大人私心里还要以为,孔如勉和安王兄当年是借闫达明而联络徐统领,实则为掌控禁军,以便来日成事,而徐统领数年来与朝臣少走动,也只是个幌子,掩人耳目罢了?”
    姜承德嗤笑出声来:“臣所言是合情合理,殿下所言,那可就真是臆想了。
    不然徐统领就在殿上,殿下何不问问他?”
    赵盈背着手:“我自知徐统领不是那样的人,更不会做那样的事,所以我是在提醒姜大人,就事论事,可千万不要有过多攀咬才好。”
    她话音落下,再转身对上昭宁帝:“儿臣以为,此案仍旧是口说无凭一段公案,刑部调查了几个月,甚至严尚书莫名自杀于府中是不是为此案都未可知,及至今日,在朝堂上这样打嘴仗,争论不休,实在不是个办法,也不成体统。”
    昭宁帝才眯了眼:“那依永嘉看来,该当如何?”
    赵盈挺胸抬头,又清了一回嗓,才道:“将安王兄一案交宗人府审理,宗人府自会派人往赴凉州,取安王府上下一应账本详查,还有当日查抄孔府——那些账本,如今应该还留于刑部有旧档,也该交宗人府一并调查,究竟有没有勾结,总要有个铁证如山给安王兄,才能令王兄心服,也叫百官心服。
    若不然,只以其结党之罪发落惩处,毕竟他私下联络朝廷重臣武将这是不争的事实,以此惩处,想他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儿臣以为,凡事都该有礼法可依循,方能令人心悦诚服,何况涉案是皇族,是父皇长子,绝不是仅凭一个小太监红口白牙几句指责,只凭着姜大人金殿上这一通无凭无据的指控,便能定安王兄一个谋逆大不敬之罪!
    还请父皇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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