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只怕是要找茬,她哪里肯往她的面前去找不自在。
    “贾氏如何了?”夷安如今,连大姨娘都不肯唤了。
    “日日在二老爷面前做可怜人呢。”青珂急忙说道。
    “她还有心争宠?”
    “哄着二老爷给银子给铺子的,贴补表姑奶奶呢。”青珂很是不耻,此时便顿足道,“还不是二老爷从公账上走的,那都是咱们老爷太太送回来给姑娘的!真是好不要脸!”
    二老爷拿着姑娘的银子做好人,贾氏明知道,却厚颜无耻,想到这女人竟然这样轻易地就恢复了,青珂只有些担心地与夷安劝道,“打蛇不死,总是后患!”贾氏是一条毒蛇,姑娘虽然聪明,可若是有一次踏错,岂不是就完了?
    “你放心,这一次,我与她清算干净。”
    夷安见青珂担心,却含笑安慰。
    她叫这母女蹦跶了这么久,该受的痛苦也都受了,既然如此,还不去与亡故的夷安面前谢罪,又在等些什么呢?
    见她心中有谱,青珂方才放心,此时一笑,却见夷安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
    “前儿我与你的钗呢?”夷安摸了摸青珂的头发,皱眉问道。
    青珂一怔,脸上飞快地划过一丝苦涩,却还是勉强笑道,“那钗贵重,哪里是我一个丫头能戴的,出去了又叫人说姑娘身边的丫头不规矩。”见夷安静静地看着自己,显然是不信她的话的,她心中有些委屈,只低声道,“娘说我弟弟家的正是年少的时候,长得好看,正配得上那钗,因此借去几日。”说完,目中却有些枉然之色。
    “那钗不过是寻常,只我瞧着你平日里不似红袖手上松快,这才问问。”青珂一心为主,夷安自然是要关切一些,见青珂苦笑摇头,这才问道,“你家里若是没银子,便与我说,不必在府里苛待自己。”
    “我在府里锦衣玉食的,姑娘赏我的衣裳竟都不曾穿遍,若这还是苛待,外头的人怎好过日子呢?”青珂急忙笑道,“我娘虽然偏爱弟弟,然而我也并不是傻子,平日里姑娘给的首饰并不在她们面前晃,都收的好好儿的,只那只钗是我得意忘形,一时忘了摘,因此叫娘瞧见了。”见夷安皱眉,她无奈地说道,“有姑娘在,我在家里并没有吃委屈,只是娘与弟妹眼皮子浅,外头都这样儿。”
    “我记得,你弟弟在读书?”
    “虽学问一般,只是到底是我娘的指望。”想到如今连个秀才都没有考出来的弟弟,想到从前为了弟弟卖了自己的亲娘,青珂有些堵心,摇头叹道,“娘更喜欢弟弟些,只我瞧着他手无缚鸡之力,每每为他担心。”
    她手头紧,不过是因在外头花了许多银子买了一间铺子,如今赁出去,每年都有些进项,日后就算弟弟读书不成,只这个,也算是她给弟弟的谋生之路了。
    “你只记得,不管如何,不要吃亏。”夷安见青珂条理分明,并不是被哄得晕头转向,便皱眉道。
    “您放心,就算从前如何,如今这心,也冷了。”青珂叹道,“知道我是做丫头的,街坊邻居竟说什么的都有,母亲也觉得我为人奴婢,不是良民叫她掉价,如今我是不大回去的了。”
    “不是卖了你,他们早饿死了!”夷安最不喜这样儿的话,顿时恼怒起来。
    “何必与他们生气呢?”青珂笑劝道,“不过是这几年的事儿,日后姑娘嫁了,我离得远了,也就疏远了就是,如今将这点子生恩还完,我就不再在心中难过。”她又劝了夷安几句,听她叮嘱了许多的话,一一含笑点头应了,这才哄着夷安在一旁歪了,自己也不出去,在一旁做针线,守着夷安休息。
    因贾玉之事,府中惯常气氛都不好,二太太冷眼瞧着二老爷焦头烂额,如今懒得管,只管着府中的事儿也就是了。
    夷柔那日病了一场,显然是怕了,夷安这些日子每日与夷柔宽心,却见她梦中惊醒之态,不由有些歉意。
    夷柔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儿,虽本性刚强,却也受不住,宋衍知道了这些,忙从外头买了宁神的汤药,又收罗了许多的话本子来给妹妹解闷儿。兄长的看重到底叫夷柔心中暖和,况又有夷安开解,这才挣扎起来,慢慢儿的也就病好了。
    见她精神起来,夷安方才放心,却又有宋衍只独独地领了她出府。
    与宋衍一同坐在不起眼的乌篷车里,摇摇晃晃地往不知名的地方去了,夷安心中疑惑,却见宋衍面色冷肃,竟不敢说笑,诺诺了一会儿,见跟着自己来的红袖连滚带爬地不顾主子滚出了车,宁肯在外头吃冷风也不肯与浑身冒凉气的三爷在一个车里了,顿时在心里骂了红袖几句,口中只讨好地对宋衍说道,“三哥哥总是想着我,这出来也带着,竟叫我心里不知如何感激了。”
    宋衍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见这妹妹顿时仿佛缩小了一圈儿,缩在角落里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无辜又懵懂地看着自己,到底心中一叹。
    “你啊。”
    听到兄长语气中的纵容,夷安顿时喜笑颜开,又端坐了起来,抚了抚头上摇曳的步摇,含笑道,“我就知道三哥哥最好了。”又问这是往何处去。
    宋衍只摇头,等到了一处极喧哗之处,外头还隐隐有腥臭的气味儿传来,宋衍便命红袖滚进来点了香料,见这丫头点了香料,服侍翻了白眼儿的夷安捂住了口鼻,竟忙不迭地再次爬了出去,宁可忍受外头的味道也不敢与他呆在一个车里,只并不在意,给夷安脸上挂了面纱,这才挑着帘子叫她往外看。
    夷安哪里知道这是哪里,往外一看,却见车停在了一处极脏乱的小巷子外头,里头喧哗吵闹,竟是一处民居。
    这是瞧着这模样,该是穷苦人的居住之地。
    “这是……”
    “好好儿看着!”宋衍沉声道。
    夷安目中一缩,继续等着,却在此时,听见那巷子里头,传来了大声的哭喊,不大一会儿,就有一个浑身脏得看不出衣裳颜色的女子,蓬头垢面,赤着一双流血的脚冲了出来,她在许多围观的人的看热闹的目光里一不小心跌到在泥水里,正要爬起来,后头就有一个嘴里骂骂咧咧的男人拿着好大的棍子凶神恶煞地出来,一棍子就抽在了她单薄的身上,打得她在地上翻滚。
    夷安沉默地看着那女子求饶,给这男人磕头,哭得凄惨极了,那男人却不当一回事儿,劈头盖脸地往这女子的身上抽打不停,抓着她的头发往地上撞。
    “可解气了?”宋衍摸了摸夷安的头,轻声问道。
    外头那个被人骑在身上打骂的,正是往日里在府中如同仙女儿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的贾玉。
    夷安不知道宋衍究竟知道多少,此时只是沉默地看着贾玉哭得凄厉,却没有人救她,左眼之中,竟不由自主地流出了一滴泪水,仿佛是那个早就逝去的孩子,透过她的眼,看到害死了她的人受到报应后,终于释然后的流泪。
    默默地擦去了这滴眼泪,夷安再次看着贾玉受苦,嘴角就勾起了一个狞恶的笑意,这笑意之中带着黑暗与狠毒,叫人心生恐惧,这少女的眼底,此时汹涌的暗潮。
    宋衍侧头看着这样叫人心生恐惧的妹妹,不由自主地再次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样的日子,该叫,贾氏也过来瞧瞧,方不负咱们的心意。”许久之后,夷安瞧着贾玉被打得破烂的衣裳里头,都是一道道的血痕,此时被打完了,正在地上抽搐,叫那男人抓着头发往巷子里去,这才温声道,“贾氏在府里享福,也该叫她见见好闺女如今如何。好歹是咱们的姑母,只这样儿,才是咱们的心呢,对不对?”
    她目光流光潋滟,声音中一派天真懵懂,然而那眼底的黑暗,却仿佛要挣脱囚笼一样。
    “你说的对。”宋衍静静地看着妹妹,温声道。
    夷安抓住了兄长的衣袖,觉得不知为何,竟有一个兄长,看到自己这样丑恶的一面都依旧爱惜自己,就说不出的安宁,这才转头微笑地看着那巷子。
    之后,她的目光却停顿了一下,满脸的阴寒阴鹜,正撞进了一个纤弱妍丽的青年的眼底。
    那青年沉默地看着她,眼中,竟然是叫她有些恼怒的怜惜与温柔。
    ☆、第37章
    “竟然是他!”
    夷安向来记性极好,自然是记得这是那个当日在医馆之外一玉佩砸在自己头上的家伙,况这人容貌殊色妍丽,叫人过目不忘,此时见了这青年,她有些漠然地回望了一眼。
    那青年默默地与她对视了片刻,动了动嘴角,仿佛要走过来,却见到夷安目中的防备,退后了半步,转身走了。
    “那就是烈王第六子,辅国将军萧翎。”
    不管如何,这一次不是萧翎,恐怕只凭夷安与后来才叫宋衍打探出来的冯氏,不会这样顺利,宋衍是领萧翎的情的,便在夷安的耳边说道,“他知道贾氏作恶,因此先来令人痛打了这男人一顿。”
    他亲眼看着萧翎面不改色地在这男人的哀叫里一点一点地碾碎了这男人的小指,满眼的血光之中,这容貌美丽,月色下却如同恶鬼的青年,声音波澜不惊地说道,“嘴里生出宋家小姐一个字,我就送你去点天灯。”
    他看着那男人一脸扭曲的恐惧,心中疑惑。
    “点天灯是什么?”宋衍饱读诗书,哪里听过这个,便与夷安皱眉问道。
    夷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转脸看着这个兄长,一脸扭曲地问道,“我怎么会知道?”她当然知道,不过她三哥哥,不觉得拿这样可怕的话题来询问他无辜单纯,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妹妹,是很可怕的事情么?
    宋衍看着妹妹的模样,就知道了。
    她知道什么叫点天灯,可是却特别吝啬,不肯告诉他。
    他的妹妹,总是这样儿小心眼儿。
    “这一次,你该谢他。”宋衍温声道。
    “难道是为了还那银子?”夷安到底不识得萧翎,然而见他为了一次的善果就愿意与自己出手相助,脸色便温和了起来。
    果然,与人为善,确实是会有好报的。
    “看够了,咱们回去?”宋衍细细地看着妹妹,见她眼里的暗色慢慢地消散,知道她的心结稍结,便低声道,“此地不是干净的地方,呆久了与你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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