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混乱终于落幕,仙门遗迹入口处,这会已是凄凄惨惨。
    怪蛇蛇王被白灵儿这杀蛇猫扑杀之后,围在遗迹中的蛇群就散开来了,没了压制,这些野兽便一个个跑的飞快。
    还有些蛇类,觉得这被彻底改变了地形的山中遗迹,阴冷又潮湿,还不见阳光,是个不错的新家。
    于是就在遍地尸骸中游走,打算在这里繁衍生息。
    相比野兽们单纯的行动,人类这边就复杂的多了。
    在这一夜里,人人带伤。
    却不是人人都有命活下来。
    被赶入遗迹中的上千名江湖人,这会能靠自己走出来的,不足三百人,剩下的那些,要么是被万灵阵抽取灵气寿元,已成废人。
    要么,就是在遗迹中被暗藏其中的隐楼人杀死,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死,被蛇咬中,葬身蛇群。
    活下来的江湖人,也不好过。
    他们挤在遗迹入口处,在被点起的篝火边,一个个目光呆滞,就像是做了场永生难忘的噩梦。
    有人心善,不忍心丢下那些已经身成废人的同道,便跟着丐帮和河洛帮的人,把那些在各处苟延残喘的人聚在一起。
    有人不管这些,逃得一命就已是邀天之幸了。
    这会哪还有精力去管他人。
    还有一些人,已经不想待在这个人间鬼蜮中,吵吵闹闹的要趁夜离开,就这么离开太行山,永远都不再回来了。
    但他们走不了。
    一群全副武装的山民,气势汹汹的挡在遗迹入口,敢有人强冲,便会被毫不客气打回来。
    这些山民身上穿着乱七八糟的衣甲,有南朝的,有北朝的,还有的是自己做的,看上去非常混乱,完完全全的乌合之众。
    但他们人多,在黑夜里堵着入口,洋洋洒洒几百人,人人手中都提着长枪,带着粗糙凶恶的鬼面。
    虽不结战阵,却也无人敢硬闯。
    “这些蛮子要干什么?”
    聚在篝火边休息的江湖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他们也不傻,眼见这群山民气势汹汹,便知道肯定又有事发生了。
    有几个懂得本地土话的江湖人,给其他人解释到:
    “那些山民说,是咱们冲撞了山神,才引来今夜这恶事,要咱们向山神赔礼,取得山神原谅,才能离开。”
    “赔个屁的礼!”
    有的性子粗暴些的,今夜一战已是心神俱疲,这会说话也毫不客气。
    “咱们都伤成这样了,还要怎么样?难道要把命献给那劳什子山神不成?”
    “我说,不如咱们趁乱杀出去!”
    还有人提了杀气腾腾的意见,说:
    “这些蛮子只是仗着人多,咱们兄弟几个冲上去,砍了首领,他们也就一哄而散了。”
    “你别挑事!”
    立刻就有人制止到:
    “太行一代的山民,是出了名的团结。
    他们自认是山神后裔,又传说得山神庇护,散居在太行山中,精壮数量有好几万多,性情凶悍,南北朝没人敢惹他们。
    你今晚若是敢伤一个,咱们这些人,就别想活着出太行山了。”
    “冲和道长,还有舞阳真人在救治那些废物。
    张屠狗大龙头受了重伤,这会不能理事,李义坚那货咱们信不过,这会没人站出来和他们交涉,怕是要被堵在这里到天亮了。”
    一些人发着牢骚,在火边,低声交谈说:
    “要不要公推个有资历的,就算不能走,换点米粮酒水也好啊。”
    “嘘,禁声!看那边,有人来了。”
    有人眼尖,一眼看出山民后方有些骚动,便停下了交谈。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前方,那些带着面具的山民们散开来,迎着几个人走上前。
    但那几人,却并非山民。
    “哟,瞧瞧这是谁啊。”
    张岚抱着猫儿,在人群簇拥下,一步三摇的走上前来,他抽空换了身衣服,这会看起来又有股潇洒浪荡之气。
    那黑扇就被他插在衣领后面,像极了一个二世祖一般。
    他走到遗迹入口前,看着那些聚在一起休息的江湖人士,便出言讥讽到:
    “这不是咱们的正道大侠们嘛,一个个奔着太行秘宝来,现在这是怎么了?
    如此垂头丧气,如此狼狈不堪。
    莫非是被山中毒蛇,把那活儿咬了不成?
    看着你等如此倒霉,本少爷心中甚是欣喜,哈哈哈哈,果然是人在做,天在看呐。”
    “张岚!你闭嘴!”
    人群中有认识张岚的,便站起身来,大声喝骂道:
    “你这魔教贼子,当日跟着沈秋妖人叛出正道,又在潇湘淮南做下恶事,今日还敢现身相见。
    莫不是真以为,咱们正道中人,手中刀不利吗?”
    这一声呵斥,明了张岚身份。
    很多人也都站起身来,有的还抽出了兵刃。
    走江湖嘛,就这样,有人出头,大家胆气就壮。
    能在群蛇袭杀,万灵邪阵里活下来的,要么就是运气好,躲开了邪阵范围,要么就是真有本事,得了奇遇的。
    这些人人数少,但各个胆气不低,又都以正道中人自居,也都听说过沈秋一伙做下的事,这会自然是不肯服输的。
    “胡说什么呢!”
    张岚也反唇相讥,在火光映衬中骂到:
    “任豪盟主战死金陵后,这江湖上就再没有魔教了,尔等可不要信口胡说!我可告诉你们,本少爷现在胆子小的很。
    你们再要威胁,吓坏了本少爷,后果自负!”
    张岚话音刚落,身边的山民们便齐刷刷上前一步。
    手中长矛抬起,枪刺如林,火光映衬下,那枪刃上的寒光点点,照的人心头发寒。
    还有一排手持猎弓的山民,已经搭箭在弦。
    这下再笨的人都知道了,这伙山民蛮子,是和张岚站在一边的。
    “你欲何为!”
    那个最先出声的人,眼见局势如此,便也咽下一口气,含怒说到:
    “想要干什么,划出个道吧!”
    “好。”
    张岚活动了一下脖子,手指向眼前众人,冷声说:
    “本少爷就与尔等说明白,你们不修善行,闹得太行不得安宁,惊扰山神,降下灾祸。
    今日不给个答复,尔等休想活着离开这太行山。
    本少爷这些山民兄弟淳朴的很,也不要你等身上银钱财货,只要你等诚心向山神悔过,本少爷也不会为难你等。”
    “怎么个悔过法?”
    那人又问了一句。
    “简单!”
    惜花公子拍了拍手,笑呵呵的说:
    “你等仗着本事,胡作非为,心中恶念丛生,都是因为手中有把刀子,有道是手握利刃,杀心自起。
    本少爷今夜,便帮你等断了心中妄念。
    这劳什子江湖有什么好走的,每日担惊受怕,何必呢?
    以后别学武了,回家去,安安心心做个庄稼人,娶妻生子,延续血脉,岂不美哉?
    尔等只需自废武功,散去真气,便可安然离开。”
    这话一出,整个遗迹入口,几百号人,一片死寂。
    人人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这张岚口气竟这么大,一开口,就要大伙废了吃饭的本事。
    “放屁!”
    一声怒吼,自人群响起,有人持刀上前,大喊到:
    “老子学武乃是为了匡扶正道,哪能被你这妖人一说,就要自废武功?兄弟们,别听他信口胡说。
    咱们并肩子上,看这些蛮子能杀得了...”
    “哗啦”
    疾呼声还未喊完,那边山民人群里,便有锁链飞出,如精致小鸟儿嘶鸣,在那粗壮汉子手腕上缠绕一圈。
    青气流散间,那人便被拽向张岚。
    “放开!”
    人群中也有高手。
    眼见张岚动手,立刻就要上前救下那持刀汉子。
    但只是刚抬起脚步,又有锁链声响,黑色巨剑如墙从黑夜中砸出,带着锐利战气,正砸在那起身相救的高手身前。
    护身罡气被一击打破,那人也有本事,两把铜拐护在身前,勉强挡下了这巨阙猛砸。
    但整个人却被巨力推着砸入人群中。
    黑甲剑士上前一步,手腕向后拉动,沉重巨阙便呼啸着回返,又被他一把接住,向下砸落。
    “咔、咔”
    两声脆响,血光四溅。
    那被花青拽回来的持刀汉子,双腿被巨阙砸断开来,反向弯曲,恐怖的很,这霸烈一剑废掉双腿,又在剑身横扫中,砸在那汉子手腕上。
    染血的长刀怆然落地。
    那汉子硬气,吭都没吭一声,直接绕过了惨叫环节,疼晕过去。
    “唉,你等真以为,本少爷是在求你们废去武艺吗?”
    张岚挥起一脚,踹在那汉子腰间,将他踹回人群中去。
    他伸手将黑扇从衣领处取下来,放在手里摩挲两下,眼神也变得冷漠起来。
    俊秀的脸上,再无笑意。
    他看着眼前刀枪出鞘,满身杀气的江湖人们,他说:
    “你们这些人里,藏了多少隐楼杂碎,又有多少人和蓬莱妖人眉来眼去。
    那死在遗迹里的所谓同道们,有几个是被你们背后捅了刀子?
    本少爷不想管这些事情,也不想和你们理论什么善恶正邪!
    本少爷就把话撂在这!
    性命和武艺,尔等只能选一样带走!
    你们若下不了决定,本少爷就来帮你们!”
    “狂徒!”
    张岚这番发言,让眼前这些江湖人心中怒火再也无法忍受。
    尤其是那些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的恶人,还有那些躲在人群中的隐楼贼子,更是表现的怒不可遏。
    他们大吼大叫着,煽动着所有人心中本就不多的耐心,一些胆小的人想要后退,却被后面人推着涌上前去。
    “呵,果真是冥顽不灵!”
    张岚眼中闪过杀意,手中黑扇向前一挥,身后持弓搭箭的山民便放开弓弦,身若黑甲猛兽的小铁,也提着巨阙,上前一步。
    心火燃起,剑刃上带出点点火光。
    夺走一个人的珍贵之物,不管理由多么高尚,都是遭人恨的,再怎么解释,也求不得谅解。
    既所行之事,乃是良善,就不需犹豫。
    旁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
    他们已不在乎了。
    “让开!”
    遗迹之中,冲和老道吊着胳膊,握着剑,要往遗迹入口去,他已知晓了那里发生之事,正欲赶去阻止转圜一二。
    但却被一人拦住脚步。
    “道长还是照看好自家弟子吧。”
    刘卓然手中抓着似剑之物。
    但那长剑被衣服包裹着,像一根棍子一样。
    他披头散发,腰间还挂着个酒葫芦,就那么挡在冲和老道身前,轻声说:
    “沈秋放过玉皇宫弟子,还是看在道长份上,勿要再惹怒他,免得贵派弟子,也受牵连。”
    “刘卓然!你也曾是正道高手。”
    冲和老道听闻前方有喊杀惨叫,这会心中正是焦急。
    他又是个宅心仁厚的性子,看着眼前拦路之人,便厉声说道:
    “你也曾与我等一起,与魔教对抗,贫道知你心中有侠义,如今你却就这么看着沈秋在邪路上越走越远不成?
    他的名声已经狼藉,但今夜贫道所见,知他还在正路上。
    但若再行这等酷烈之事,他可就救不回来了!
    沈秋在哪?
    老道去和他说。”
    “沈兄很忙,没空理这些闲事。”
    刘卓然摇着头,说:
    “他也不需要道长救。
    道长更救不了他!
    冲和道长,今夜之事,你已看的清楚,当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你看人家张屠狗,舞阳真人,李义坚就很聪明,知道这会,不该强出头。
    回去吧,就当你没看到。
    那些人,也不干净!
    沈秋不取他们性命,只废去武艺,已是仁善了。若要刘某来,他们怕是没命活着离开太行的。”
    这话说得冲和道长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也知那些人中混着隐楼残余,也知那些人与真正的魔道有些关联。
    但也不是人人该死,总有无辜的。
    岂能就这么一杆子打翻?
    “已见天下妖邪生,便要团结正道对抗凶徒,沈秋有救世之心,但手段太过粗暴蛮横,贫道不能坐视不理!”
    冲和道长呼吸三次后,还是做出了决定。
    他向前一步,长剑竖起,沉声说:
    “刘卓然,你要阻拦贫道,那就出剑吧!”
    刘卓然看了一眼战意勃发的冲和道长,又看了看自己手中被衣服包裹的千刃凌虚,他遗憾的叹了口气。
    手腕一抖,便有满天星辰,于这石洞中亮起。
    布条纷飞,千刃嘶鸣。
    刘卓然手持空无一物的剑柄,周身如被万千星辰缠绕,他对眼前满眼愕然的老道长说:
    “那冲和道长,就请恕刘某,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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