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济南开往洛阳的船上,穿着那件纤尘不染的黑色长衫的小铁,正在尝试放飞自己的“破浪”雏鹰。
    这个活并不顺利。
    沈秋的惊鸿异兽,早在数十日之前,就已经习惯了翱翔天空,并且喜欢上了那种感觉。
    但小铁的破浪,却似乎对天空毫无兴趣。
    这只比惊鸿兽稍小一圈的雏鹰,懒洋洋的,用爪子扣着小铁的手,任凭主人怎么甩,它都不愿意飞离主人。
    在小铁用力甩动的时候,这家伙甚至还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装可怜。
    两只眼睛盯着小铁,眼中尽是哀求,嘴里尽是悲鸣。
    弄得小铁有些狠不下心了。
    这一幕落在沈秋眼里,便让他哈哈大笑。
    他靠在船舱门边,看着小铁和自己的疲懒畜生斗智斗勇,一脸趣味。
    “青青此时,应该已经在洛阳等我们了。”
    沈秋弹了弹手指,说:
    “真是好久不见那丫头,心里甚是想念呢。”
    “嘿嘿,我也是啊。”
    小铁憨厚的笑了笑,他甩起手,想将手中慵懒的雏鹰丢出去,但那破浪兽只是挥着双翼,还是不愿意放开小铁的手。
    沈秋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走上前,一把掐住破浪兽的脖颈,将它甩飞出去。
    结果那笨鸟无奈的张开双翼,但初次飞行却掌握不好方法,竟笨拙的摔在甲板上,就像是一只鸡一样,尖叫着扑腾。
    结果引来了惊鸿兽嘎嘎乱叫的嘲讽。
    那只已经征服了天空的勇敢鸟儿,此时正得意的蹲在沈秋肩膀,和主人一起,看破浪的笑话。
    那拍着翅膀,嘎嘎讥讽的样子,像极了说怪话时的沈秋。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鸟。
    简直绝了。
    “去帮帮你兄弟,别让它丢人了。”
    沈秋实在看不下去破浪的拙劣表现,他扭头对肩膀上的惊鸿说了一句。
    后者怪叫一声,拍打翅膀,带起风声,就如闪电般掠向甲板,双爪扣在破浪的羽毛间。
    有力的双翼一次拍打,便抓着破浪飞向高空。
    在小铁担忧的注视中,惊鸿兽飞到百丈高,双爪便果断松开。
    破浪雏鹰在空中翻滚着坠下,它惊恐的尖叫,如石头一样在空中翻来翻去。
    这等高度,若它还不能学会用自己的双翼,绝对会摔入周围滚滚黄河之中。
    此时是深冬腊月,水里很冷,若是掉下去,不得解救,就算是血脉奇异的凤头鹰,也会被活活冻死。
    在死亡的威胁下,破浪兽只能张开双翼,向正绕着它飞行的惊鸿兽学习如何顺着气流滑翔。
    小铁把它养的太好,但凤头鹰终究是凤头鹰。
    就算是娇生惯养,在真正进入天空之后,身体里那属于天空的血统,依然很快就被激活。
    破浪兽向下坠落了几十丈,最终还是晃晃悠悠的悬停在了空中。
    初次飞行的感觉似乎不错,一向慵懒的雏鹰,那懒散的眼中,似乎也有光芒闪耀。
    惊鸿兽娴熟的飞掠过破浪眼前,朝着它一甩尾羽,挑衅之意不加掩饰,破浪兽还记恨刚才惊鸿把它扔下来,便也拍起翅膀,追着惊鸿飞了出去。
    两只凤头鹰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化作黑点,掠入高空,在下方船板上,都已经听不到它们的嘶鸣了。
    “这才对嘛。”
    沈秋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回头看着小铁,后者脸上也有种老父亲看到孩子终于成才时的欣慰表情。
    “你要好生驯它。”
    沈秋活动着手臂,对小铁说:
    “这凤头鹰乃是上古异种退化后的灵兽,但血脉再怎么奇异,若是不能经历风吹雨打,便也是温室花朵罢了。
    你想让它成为真正的天空霸主,就要狠下心。
    动物,自然有动物的活法,你只能助它,却不能干涉它,明白吗?”
    “嗯。”
    小铁使劲点了点头。
    男孩嘛,都有一个宠物梦。
    而凤头鹰这样的宠物,可比什么猫猫狗狗厉害太多了。
    小铁从小生活在辽东之地,那里的每一个穿梭在白山黑水之间的好猎人,都有一只属于自己的海东青。
    那种猛禽不但是猎人最好的伙伴,还是与猎人一起追猎的战友。
    但即便是最好的海东青,却也没有凤头鹰这么威武。
    “好了,说完了破浪,该说说你了。”
    在甲板之上,沈秋举起双手,摆出摧魂鬼爪的起手式,寒气森森之间,有凹凸不平的冰棱,在沈秋手掌上凝结。
    他对小铁说:
    “我弟,好刀每天不摸一摸,会生锈的。来吧,开始你今日的打磨。”
    “这次下手轻点,大哥。”
    小铁抽搐着嘴巴,无奈的抓起手边巨阙,在摇晃的船板上,他对沈秋说:
    “昨天打我太狠,我一晚上做梦都是掉进雪坑里,怎么也爬不出来,后半段的梦就不记得了,只是好像被人打了一顿一样,全身酸痛。”
    “哈哈哈,连做梦都是打架练武,这种态度才对。”
    沈秋不以为意,红色绳子悬挂的铃铛,垂在沈秋手腕下方。
    在鬼哭狼嚎,寒风阵阵,铃铛乱响之间,朝着小铁攻了过去,他下手毫不留情,在错身而过时,他说:
    “连做梦的时候,都要不断变强!
    小铁,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如你父亲一样的强者...”
    就在小铁被沈秋狠狠折磨的同时,在距离齐鲁近两千里之外,潇湘两湖之地,长沙城外,一处村落之中,一场追逐战刚刚结束。
    村民们一片惊恐,村长正在大喊着,让青壮们赶紧把受伤的人,从倒塌的房子里抬出来。
    就在刚才,一道剑光破空落下,将两栋房子劈碎开。
    还好,这会是大白天,村中有人第一时间发现,若是在黑夜里,那些被埋在废墟中的人,怕是活不成了。
    而在忙碌尖叫的人群之外,穿着异族服饰,带着毡帽,披红挂绿的万毒门长老多吉正躺在地上。
    躺在一片血泊之中,他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常年修行毒功,又有藏人特有的粗糙红色肌肤,让他脸颊看上去阴森如厉鬼一般。
    他用左手撑着身体,就如绝境时的野兽般,发出阵阵嘶吼。
    而他的右臂,则落在距离他三丈远的地方。
    大概是这一剑砍来太快太急,那把剑又太锋利,导致那断掉的手臂砸在地上,五根染血的手指,还在神经质的抽搐。
    而在那手指上,还有尚未消散的黑色烟气。
    那是万毒门特有的万毒魔功,能将真气转化为无处不在,效果各异的毒烟,乃是江湖一等一的左道之术。
    这位长老,乃是魔教中赫赫有名的前辈。
    他和万毒门门主扎西次仁,是师兄弟,关系亲若亲兄弟一般。
    此番从雪域高原前来潇湘,是奉了万毒老人扎西次仁的命令,前来援助在此地溃败的魔教教众的。
    潇湘之地,正邪双方的正面战斗已经结束了。
    双方的交锋,已经转入地下,在这种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万毒门的毒术,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可惜,这长老来的不巧。
    刚到潇湘,还没来得及施展一身毒功,便遇到了命中煞星。
    “多吉,你在娄底残害生灵三十七人,又在益阳城中,往水井投入剧毒,使一城百姓危在旦夕。
    此等行径,天道不容。”
    冰冷的声音,自长老多吉身前传来。
    他在血泊中仰起头,便看到一个背着剑匣,身穿灰色长衫的瘦高人影,正朝着他慢步走来。
    在那人手中,握着一把并无寒光闪耀的古朴长剑,在阳光之下,剑刃上倒映出一缕温和光晕。
    看上去人畜无害,就如艺术品一般。
    但就在刚才,就是这把剑甩出夺命剑光,在十五丈外,破掉多吉身前毒瘴,还顺带砍下了多吉的手臂。
    多吉多年都生活在雪域高原上,并不怎么知晓中原武林之事,而眼前这个年轻人,最多也就是二十多岁的年纪。
    当年多吉跟着师兄扎西次仁横行天下时,这年轻人还没出生呢!
    “你是谁!”
    多吉用带着强烈口音的中原汉语,大声问到:
    “为何要偷袭于我,你们汉人不是最讲什么武德道义吗?”
    “道义,是给人讲的。”
    刘卓然感受着手中凌虚剑的嗡鸣,他那双眼中毫无温度,他对眼前万毒门长老说:
    “对畜生,自然没有什么道义可言。至于我是谁...我只是个追逐公道的无名小卒罢了。”
    “虚伪!”
    多吉自知今日必死。
    这藏族汉子也不畏惧,他们信奉佛教教义,尽管与中原佛教不太一样,但转生轮回的道理还是共通的。
    多吉知道自己这一生害了很多性命,大概来世也不能再为人。
    但他这一生,过得要比雪域高原上的寻常汉子威风一百倍,一千倍!
    他已经知足了。
    常年修行毒术,也见多了稀奇古怪的死法,对于死亡,多吉也没有太多恐惧。
    不过在临死之前,这万毒门长老心中还是有一抹恨意,他朝着刘卓然啐出一口口水,落在地上,嘶嘶作响。
    他艰难的盘坐在血泊中,用仅剩的手,指着旁边被一剑劈碎的房子。
    他大喊到:
    “你这汉人,虚伪的和雪狐一样!你说你追求公道,所以袭杀于我,我认了。但那些因你而伤亡的人,又怎么说?
    那一剑可不是我劈出来的,是你!
    你这汉人,本可以和我正面较量,不会有人因你而死,但你为了偷袭我,不惜害他人性命...
    还说什么公道,呸!
    要杀便杀!”
    多吉忍着痛苦,单手放在胸前,做了个佛家礼节,他说:
    “只是你这人,和我也没什么区别,我死后不能为人转生,只能落入畜生道中,但你也一样,虚伪的汉人!
    你高喊着公道,能瞒得过你自己,却瞒不过漫天佛陀。”
    “我何须要瞒?”
    刘卓然上前一步,手中凌虚剑抬起,他对眼前多吉说:
    “那一剑,本可以斩出二十三丈,本是朝着你脖颈斩去的,若是那样,两栋屋子里的人定然活不下来。
    现在,他们只是轻伤罢了。
    至于你,你难道不知,我为何要与你说这么多话?”
    多吉面色一变。
    之前的坦然尽数转化为一抹愤恨。
    在两人周围二十丈之内,所有的村民都已经撤出,这让他死后爆发的毒功再无法伤人。
    多吉狞笑着双腿伸直,朝着最近的村民掠去。
    这等恶人,哪怕是临死之前,都要拉上一些垫背的。
    可惜,在他刚起步之时,凌虚剑便从刘卓然手中飞出,就如真正的御剑之术,飞掠三丈之外,绕着多吉旋转一周,一颗大好头颅,便被轻轻砍下。
    待那人头落地之时,一股紫色烟气,便从多吉躯体中爆发开来。
    那烟气暴烈至极,就如狂风过境,在爆炸的瞬间,便将周围二十尺之内的所有东西都卷入其中。
    不管是坚固的砖石,还是黄泥土墙。
    不管是黑瓷大缸,还是地上野草,被那紫烟卷中,都如泼了硫酸一样,发出呲呲作响的声音,就如千万条毒蛇聚在一起吐出信子。
    那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这便是万毒门的万毒魔典,把人变成怪物的毒术。
    如多吉这样的长老一身是毒,就连血液和口水都有剧毒,这两个多月里,潇湘之地的正派侠客们,可是因为这个,吃了大亏。
    最少有五十多人,都因万毒门人的死后自爆,而失去了性命,或者断绝了武道。
    这是用血,换回的教训。
    “唰”
    刘卓然身影飘飘,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在二十多丈外轻盈落地,在那孩子崇拜的注视中,面无表情的剑君抬起手中古剑,向前斜斩一记。
    锐利剑气如狂风横扫,将那些毒烟吹入更高的天空中,又被风吹散开来。
    “大哥哥,你好厉害!”
    那小男孩被刘卓然放在地面,他张开双臂,对刘卓然比划到:
    “你是武林大侠吗?我以后也要成为你这样的侠客!”
    “别走江湖。”
    刘卓然捏起剑诀,凌虚剑嗡鸣一声,归入背后剑匣,他蹲下身,面无表情的,认真的对那小男孩说:
    “去读书,或者去学门手艺,别走江湖...那不是一条好路。拿着这个!”
    剑君将几块银子,放入那小男孩手中。
    他看了一眼倒塌的房屋,对小男孩说:
    “把它们拿去给屋子的主人,再替我对他们说声抱歉。
    另外告诉村长,那尸体得留在原地最少三天才能收敛,而且尸体周围二十丈内,三个月内不能住人,也最好不要靠近。”
    说完,刘卓然站起身。
    他看了一眼瞪大眼睛看着他的小男孩,伸手在男孩额头上轻点了一下,然后转身踏出一步,就如凌虚御空,飘飘而起。
    在村口大树上一个起落,就消失在了这长沙城外的村子中。
    “仙人啊!”
    一个老头子大喊了一声,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刘卓然刚才御剑杀人,很多人都看到了,他们都认为,这是剑仙之流,但实际上并不是。
    尽管,剑君修的确实是仙道之术。
    但刘卓然,也只是个凡人武者罢了,只是比其他人活的更纯粹一些,能更自由的追逐内心的道义,江湖规矩也束缚不了他。
    他从未想入江湖,但实际上他早已踏入江湖,如其他江湖客一样。
    他,也有用剑解决不了的麻烦。
    “离家太久了...”
    剑君在长沙城外的林中飞掠而过,轻若飞鸟一般,他心中想到:
    “该回家看看了,却也不知,父母还有师父,是否还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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