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琴台后山。
    体表伤势已经愈合的差不多的沈秋,将手中摇光,放回了山洞水潭中央的石台上。
    在他身后,带着面纱的瑶琴姑娘轻声说:
    “沈秋,你若需要,便可带着它。不需要还回来,我听黑叔说,行走江湖,有把好兵刃是异常难得的。”
    “确实。”
    沈秋伸手抚摸着眼前寒光四溢的摇光刀,他语气温和的回答说:
    “宝刀在手,胆气也壮,问题是,这摇光虽好,但我还留不住它。”
    他抽回手指,再无留恋,转身对瑶琴说:
    “一旦摇光出世的消息传扬出去,必然有各路江湖客来寻我,一个两个倒也罢了,多了我也应付不来。
    更何况,还有青青呢。”
    他摸着手腕说:
    “这次的事,是个教训。在真正变强之前,我还是低调一点更好。”
    “嗯。”
    瑶琴也是聪慧之人,便不再劝说。
    她和沈秋并肩走出山洞,从袖中取出一把奇形怪状的机关钥匙,递给沈秋,说:
    “黑叔回了墨门,说是要请他师尊过来苏州,据说是为了件重要的事情。这些时日他不在,摇光便放在此地,你若需要,随时来取便是。”
    “墨黑的师尊?”
    沈秋颇为好奇的问到:
    “这墨黑虽然沉默,但我观他武艺惊人,又听你说,他乃是墨门嫡传弟子,他的师尊,莫非就是这一任的墨家钜子?”
    “是的。”
    瑶琴轻摇着手中美人扇,回答说:
    “黑衣墨侠五九,我虽不是江湖中人,但也听说过这位前辈的事迹,我听人说,五九前辈,乃是天榜高手。”
    “五九?这个名字倒是奇特。”
    沈秋笑了笑。
    “那不是名字,枉你还是江湖客呢。”
    瑶琴笑了笑,她用如琴声一般的声音解释到:
    “墨家传承隐秘,每一任钜子都会舍去名字,以传承序列代称,五九前辈,就是墨家第五十九代钜子。
    至于他凡俗姓名叫什么,现在已经无人知道了。”
    “原来如此。”
    沈秋被瑶琴善意嘲笑,他也不恼怒。
    他摩挲着下巴,轻声说:
    “能劳动一位天榜高手来苏州,怕是天大的事情吧。”
    瑶琴摇了摇头,她有些无奈的说:
    “我不知道,黑叔没说,墨家中人行事就是这样,非常隐秘。但黑叔离开前,叮嘱我要照看好那位折铁少年。”
    “就是那个小铁?”
    沈秋皱起眉头,他说:
    “他好像和青青玩的很好。”
    “是。”
    瑶琴说:
    “他和青青在五行门邪窟里共患难过,据说还一起杀死了一名贼人,自然是关系莫逆,我知你在担心什么。
    但我观那折铁少年淳朴老实,并没有存什么坏心思。就是这少年块头有些惊人,他若不说,若是再带上面具遮掩稚嫩,谁能想到,这八尺男儿,竟只有十四岁呢?”
    沈秋也笑了笑。
    和瑶琴亲近之后,他发现这位掌家姑娘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而且见识颇广,又温婉可人,像极了前世那些独立自主的都市女性。
    她身上还有一股女强人的风范,确实是非常吸引人,难怪前任沈秋对她情根深种。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沈秋每次看到瑶琴的眉眼,总会感觉有些熟悉,就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
    “罢了。”
    沈秋和瑶琴走下山中石阶,他对瑶琴说:
    “我便把这折铁少年和青青一起带回苏州城吧。
    这琴台里颇多女眷,你自己又是待嫁闺中,执掌商坊本就有流言蜚语,再让一个半大小子长久住在这,于你名声有害无益。”
    瑶琴没有立刻回答,她思考了片刻,便点了点头,说:
    “这样也好,那就劳烦你了。”
    “别这么客气,我们是朋友,朋友自然是互相帮助的。”
    沈秋随口回了一句,走出几步之后,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对瑶琴说:
    “易家镖局那边?”
    “打点好了。”
    瑶琴也用耳语的声音说:
    “你不用担心,镖师这一行打打杀杀,生生死死很常见,大镖头易柯虽然武艺出众,但这次是去剿灭魔教中人,战死于那里也相当正常。
    我已使人送去了吊唁银钱,又让商坊书号和说书人们,竭力宣扬易柯镖头独力杀死江湖人榜六十九位的贼子,为易家镖局大大扬名。”
    掌家姑娘叹了口气,她看向山下琴台,她说:
    “死了个有名气的镖头,却拓宽了生意,那镖局掌柜,心里怕也是喜悦的。”
    “那人是死有余辜罢了。”
    沈秋冷声说:
    “瑶琴不必感伤。”
    “我只是有些感悟罢了,这江湖中人,真是命比草芥,为了些虚名便葬身死地,好好活着不好吗?自由行事多可贵啊,却非要寻死。”
    瑶琴回头看着沈秋,她说:
    “沈秋,你还要走江湖吗?”
    沈秋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他才轻声说: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这个回答让瑶琴并不满意,这位心思聪慧的姑娘摆着扇子,她语气冷漠的说:
    “你心中确是想走,嘴上却非要说不由自主。
    若不想走江湖,放下手中刀便是,我落月商坊虽只是一介商人,但也会庇护你和青青。你这人,真不老实!”
    和瑶琴交谈,不欢而散。
    沈秋心情也并不怎么好,他带着青青和折铁少年上了一辆马车,朝着苏州城回返,但他既然把摇光刀放回了山洞里,就代表着他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在昨夜,沈秋手持七星摇光,靠着搏命打法,又以真气爆发做杀招,将周晟再次击破。
    五行门提纵秘术魅影步法到手。
    不过让沈秋诧异的是,周晟那一手可以分出虚幻刀影的技法,并非是刀术,而是五行门的暗杀术。
    唤做绝影七杀。
    它不仅可以用于刀,还能用在其他武器,甚至是暗器上,但除了手法之外,还需要真气支持。
    在作战时以真气包裹武器,使之高速震动,按照特定技法挥舞武器,便可以分出幻影,诡异莫测。
    但这玩意在沈秋看来有些鸡肋。
    难怪周晟要用那种不擅格挡的柳叶轻刃,那些刺客也多用匕首短兵,毕竟只有这种轻薄的武器,才能在使用时高速震动,配合真气散出刀影。
    像是摇光刀那种沉重兵刃,肯定是甩不出刀影的。
    此外还有套五行门人用的内功心法,名字奇怪,叫鱼肠功,应该是取自专诸刺王僚的典故。
    不过五行门乃魔教七宗,内部传承严密。
    这鱼肠功也按照境界,被分为三等。
    周晟的鱼肠功还未突破第一等,便不能学习下一阶段的内功心法,但即便是只有第一等的鱼肠功,也要比沈秋现在用的雷公心法好太多。
    这江湖大门派的传承,果然不同。
    内功外功,加上提纵轻身术,还有专用的武艺技法,一应俱全,其弟子完全不需要自己摸索,按照定下的武艺按部就班的学习就行。
    这待遇可比沈秋这样的江湖散人好太多了。
    沈秋坐在马车中,不由的一阵感叹。
    青青则坐在沈秋身边,颇为喜爱的把玩着一套卷在布中的飞刀,那是落月琴台的锻造师按照沈秋的要求,为她制作的。
    “这修行暗器,也并非多么轻松。”
    沈秋对青青说:
    “从今日起,你每天都要随我练武,锻炼手臂,手臂的力量,那查宝的药膏,你也要开始给手掌敷用,还要锻炼腿部肌肉,以修行魅影步法。”
    “知道啦。”
    青青往日提起练武就满腹抱怨,这丫头也挺懒的。
    但在经历过被掳走的事情之后,她也见识了江湖险恶,便也升起了用心习武的想法。
    “还有那折铁少年。”
    沈秋看了一眼马车之后,那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正骑在马上,跟在马车之后,他倒是颇为轻松,一路好奇的打量风景,一副没有压力的样子。
    “他身上有秘密。”
    沈秋对青青叮嘱到:
    “你要长个心眼,懂吗?”
    “小铁人很好的。”
    青青皱着眉头说:
    “他与我一起杀敌,还是他把你从地道里背出来的呢,他是可以信赖的。”
    “在你眼里,谁都可以信赖!”
    沈秋训了一句,青青瘪着嘴不说话。
    便只能摇了摇头,好在家中镖局就那么大,他已向瑶琴辞去了在商号之间寻访的工作,以后有的是时间观察这来历不明的折铁少年。
    刚回到路家镖局,沈秋差使青青把他的被褥拿出去晒晒,紧接着,就有客人登门拜访。
    一个穿着长衫,留着胡须的中年人。
    那是苏州隐楼的掌柜。
    “沈少侠,老夫前来送赔礼。”
    这掌柜笑呵呵的,一副生意人的样子,他对沈秋抱拳微躬,在他身后,有个穿青衣的伙计,将一个长条木盒,放在了镖局前厅的桌子上。
    沈秋将那木盒打开,其中放着一把带鞘长刀。
    刀柄朴素,以黑布缠绕,又点缀皮革,不易脱手。
    刀镡浑圆,呈黑色,又有篆字刻纹。
    曰“鸿鸣”。
    沈秋将那刀拿起,入手轻便,比起摇光刀可轻太多了,和之前那把雁翎刀重量差不多,单手挥用正合适。
    “噌”
    他将刀刃拔出,一抹雪白映入眼中,刀身雪亮,还有黑色云纹,煞是漂亮。
    这把刀长三尺七寸,刀身平滑,三指宽。
    并非是直刃刀,在刀身最前方,有如皎月弯起,外形极为朴素大方,刀刃锋锐,平衡性也极其完美。
    “好刀!”
    沈秋赞叹了一句,这把刀比之前的雁翎刀不差。
    虽不如无上宝器七星摇光,也不是什么有名的名刃,但在这市井江湖里,也是颇为难得的好兵刃。
    “呵呵,少侠在我隐楼中失了兵器,我等自然要用心寻找,表达歉意。
    恰好长安分号上月,在和西域相关的一单生意里,寻得这把好刀,老夫便舍了老脸,向同僚讨要过来,为少侠做赔付。”
    那隐楼掌柜看到沈秋很满意,他便露出笑容。
    隐楼这行情报买卖的生意,名声是非常重要的,名声一旦坏了,生意就很难继续做下去了。
    他坐在桌边椅子上,端起茶碗,也不顾那茶水粗劣,饮了一口,对沈秋说:
    “少侠可满意这鸣鸿刀?”
    “满意!”
    沈秋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他对隐楼掌柜抱了抱拳,他说:
    “隐楼当真不凡,一诺千金,在下佩服。”
    “哈哈,那此事便了了。”
    隐楼掌柜笑了一声,他对沈秋说:
    “那日乌龙,还望少侠代为保密。”
    “这是自然。”
    沈秋得了好刀,心情不错,当即应下,他又问到:
    “那日伪装之人,还没寻到踪迹吗?”
    隐楼掌柜摇了摇头,面色难看,大约是那人手段高超,让隐楼寻不得跟脚,大大的丢了面子。
    他不欲多说此丑事,便将话题转到了另一件事上。
    掌柜放下茶碗,对沈秋问到:
    “老夫今日前来,还有另一事询问少侠,少侠可愿入我隐楼所制的江湖人榜?替代那刺心刀周晟,位列六十九位?”
    “嗯?”
    沈秋眯起了眼睛,他思索片刻,轻声说:
    “掌柜怕是想差了,这苏州城里,如今人人知晓,是易家镖局的大镖头,七十二位的易柯易大侠,拼死杀了那魔教妖人,易大侠也不幸身死。
    掌柜又为何要问我是否登榜?
    我只是江湖散人,武艺低微,又怎么能入这名声显赫的江湖榜呢?”
    “呵呵”
    隐楼掌柜听到沈秋这般说,便笑了一声,他说:
    “这人人都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若我隐楼办事,都靠坊间传言,那这江湖榜也不用制了。
    周晟腿部受伤,被废掉经络。
    左臂失却,伤口平滑,身上二十七处伤,都经我隐楼积年仵作查看过,都是刀伤。”
    隐楼掌柜看了一眼沈秋的双手,他轻声说:
    “那易柯善用长剑,一手夺命快剑颇为传神,但却不通刀术...少侠还需要老夫继续说吗?”
    “兴许是易大侠也会精妙刀法,只是不视于人罢了。”
    沈秋端着茶碗,慢悠悠的说:
    “这江湖中人,总要留上几手,以备搏命之用。
    我当日就在密道中,可是亲眼看到易大侠杀死周晟的,掌柜就不要信谣传谣了。”
    他看着掌柜,认真的说:
    “周晟,就是易柯杀的!掌柜,还需要我继续说吗?”
    “好吧。”
    隐楼掌柜已明白沈秋心意。
    他也不再纠缠,起身对沈秋说:
    “少侠淡泊名利,不愿扬名,那就罢了。
    但老夫观少侠颇有侠胆,这以后必然还有扬名之事,会名动江湖,那是,我便再来问吧。”
    “掌柜也不必来了。”
    沈秋起身,将隐楼掌柜送到门口,他轻声说:
    “我家中还有亲人,不愿扬名,就想守着这镖局过日子,还望掌柜行个方便。”
    隐楼掌柜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他捻着胡须,对沈秋说:
    “少侠啊,老夫见惯了江湖事,也知你心意。”
    “但且听老夫劝一句,有些事情,避是避不过去的,与其被其他人踩着脑袋,不如先行一步,踩着他们的脑袋,直入青云。
    这江湖啊,多的是那等求名求利之人,就如豺狼一般。
    你若扮猪,豺狼便凶神恶煞,你若是虎啸山林,他们便避退三舍。”
    那掌柜伸出手,在沈秋手臂上拍了拍,他意味深长的说:
    “老夫的意思是,虎豹就该和同类亲近,猛兽相聚时,有怎会有猪豚的位置?若以后有了想法,江湖榜上,自有少侠的名字,扬名天下,也是须臾之间。
    少侠好生思量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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