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跟着薛老夫人笑起来。
    什么亏不亏的。
    左手出,右手进的事儿。
    自己家准备的彩礼,人家固安县主进门还不是全都带回来了,迟早都是姓曹的。
    给她准备的嫁妆,倒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全姓了徐!
    含钏眯着眼笑,两只眼睛笑成一对弯月,又乖又灵气,叫薛老夫人看着心里特喜欢。
    小老太太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小姑娘发量多,但头发尖儿始终有些毛躁,再低头看了看小姑娘放在腹间的那双手,指甲壳有大大的白色月牙儿,右手虎口处还有一层厚厚的茧。
    薛老夫人笑渐渐敛了下去。
    这是小时候欠下的债。
    小时候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如今养得再精心再好,也没办法让头发尖儿都水润漂亮,也没办法让指甲壳儿粉嫩红润,更没办法把手上的茧子轻易地去掉。
    这都是债。
    都是曲家欠曹家的债。
    薛老夫人再伸出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瓜子,轻声道,带着些许愧疚与怜惜,“单子就按着咱们小钏儿的意思办吧——咱们小钏儿头一回办这种大事情,可要睁大眼睛好好办着呢!”
    待含钏走了,薛老夫人沉着脸唤来童嬷嬷,一句赶着一句交待,“...阿胶、黑芝麻、燕窝、雪蛤、老姜糖都得给姑娘补上,每次来月信都疼,等嫁了人谁给她调理?嫁了人就是生孩子,这小姑娘身子骨没调理得当,生孩子可是闯鬼门关呀!当初月娘身子骨健硕得像头牛似的,生醒哥儿时都受了罪的!更甭提小钏儿...”
    薛老夫人越说,脸色越沉,“说到底就不该嫁老四!随便嫁给谁,咱们还能同婆家谈条件!等小钏儿身子骨调理好了再有孕...偏偏...”
    小老太太手背拍手心,有些无奈,“偏偏嫁的是皇家!还能同皇后谈条件!同圣人谈条件去!?”
    薛老夫人压低了声音,愁眉苦眼道,“钏儿我是恨不得再在手里养个三五载,非得把身子调养到顶好再送出去...醒哥儿那儿,我却是害怕,却是害怕县主风霜雨雪这么些年头,如今也二十五六岁了,到时候生孩子会不会有些困难?”
    这头不乐意生孩子,那头却巴不得立刻怀胎落地!
    “您这么豁达开朗的人,当娘家人和婆家人的时候还有区分呢?”
    童嬷嬷眯眯眼笑着打趣,“您家的姑娘是别家的媳妇儿,您家的媳妇儿是别家的姑娘,您这个态度可不行。县主多精明强干的人,您就算把这些想法藏在心里,县主也能一眼看穿喽!这梁子易结不易解,您这婆家奶奶可别犯糊涂。”
    薛老夫人赶忙摆摆手,“可别给我扣帽子!我甚都没干呢,就在心里想想的!”
    童嬷嬷笑着给自己服侍了一辈子,从姑娘变成老太太的薛珍珠夫人斟了杯茶,“您这心里自然是门儿清的。”
    哥儿都要娶亲了,姑娘紧跟着就要嫁。
    说这些话,纯属出口气了。
    让自家老夫人出吧。
    两个孩子的亲事,都不是自己个儿乐意的。
    偏偏两个孩子还都跟撞了大运似的,一个赛一个的高兴——自家一向沉稳、风度偏偏的醒哥儿这几日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走路都是带着风儿的!那衣摆扬得比马蹄子还高!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中状元了!
    薛老夫人喝了口茶,把茶盅一放下,一边笑一边叹了口气,又想起小钏儿指甲壳儿上的月牙和毛毛躁躁的发尾,脸上的笑稍稍收了收,“若是当初月娘没去,咱们家仍把持着漕运漕粮,小钏儿又怎会沦落到宫里头去服侍人?醒哥儿又怎会去北疆闯荡,吃尽苦头?!你是不知道,当时在西郊猎场,我看到曲贵妃那张脸,真恨不得冲上去拼得个鱼死网破!”
    童嬷嬷苦笑。
    说什么都说得到曲家身上...
    什么错儿,拐七八十个弯儿,也能劈到曲家头上。
    “我这辈子,曲家不亡,我死不瞑目。”
    薛老夫人手捏住桌角,透过穿堂的风,见门廊处开得正妍的碗莲,紧紧抿住唇角,许久都没再说话。
    .....
    聘礼单子就照着含钏拟定的来办,珠宝摆件就托给了珍宝斋二掌柜的,家具担子就托给了黄二瓜,什么海味、干货就托给了瞿娘子,三牲就托给了贾老板,宅子好办,直接把曹家在京郊的那处温泉别院,从曹醒的名字过到了固安县主的名下。
    含钏这才知道固安县主的闺名唤做徐易安。
    听起来像个男儿郎的名字。
    也配得上这么飒爽豪气的人儿。
    至于京城中三进三出的宅子,这可遇不可求。
    含钏让徐慨帮忙找找,谁知这厮找来找去就找不到个满意的,要么宅子太小,脚都放不下,要么地方太远,僻静得狗都不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曹家是买给固安县主杀人越货来着!
    最后还是曹醒走了柳阁老的路子,才在红灯胡同花四千两银子盘了一套前朝罪臣抵充的旧宅。
    “还是皇子呢,找处宅子都找不到...”
    含钏给徐慨端了碗荞麦冷淘,上面铺满了切得细细的黄瓜丝儿和萝卜丝儿,还切了半只水煮蛋,翻了个白眼埋怨道。
    徐慨快气笑了。
    “这鼠有鼠路,猫有猫路。刑部在这方面本来就厉害些——前朝先皇抄了七八十几户官吏,抄家抄出的旧宅和田地全都押在刑部处,这事儿自然是刑部说得上话...你若是叫我给人安排个差事,顶个封荫,我必定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呀。”
    徐慨挑了口冷面,“嘿”了一声,“您这小姑娘,如今促狭得很!凡事不如意就吵吵,原先也不这样啊。”
    原先,原先她见了徐慨,还要下跪呢!
    含钏懒得跟这厮争嘴,又想着这冷面阎王最近加值加得晚饭也没怎么吃好,连声道,“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您可赶紧吃吧!冷淘快坨了!”
    盛夏一过,冷淘也没太多机会吃了。
    八月初两家合了庚帖,八月十五正式下了聘,婚期就定在了十一月初八,一晃眼,这日子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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