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慨惊讶的样子和眉宇间隐约透露出的幸灾乐祸,成功惹翻了含钏。
    两个人还有旧账没算完!
    暗室隐瞒!
    如今还嘲笑她写大字儿!
    数罪齐发!罪不可赦!
    含钏埋下头,手里握着狼毫笔,努努嘴。
    小双儿懂事得很,撩起袖子就来关窗棂。
    “砰”的一声!
    大大的窗棂,在小小的徐慨面前阖得死死的了!
    徐慨站在原地有点愣。
    这姑奶奶怎么又生气了...
    小姑娘的心不仅像海底的针,还想海底的针眼...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惹翻了...
    徐慨站在原地,看了看紧闭的窗棂,再看了看大大打开的门楣。
    有句话咋说来着?
    上天给你关上了一扇窗,终究会为你打开一扇门的。
    徐慨背着手,低着头从容自得地从门里走出去,熟门熟路地绕过十二幅春夏秋冬花草鸟鱼琉璃屏风,再穿过随处摆放着君子兰、月季花儿、小石木景的花间,最后抵达了含钏的内室。
    水芳站在门口愣住了。
    这是她进内院以来,第一次看到有陌生男子轻车熟路地闯进自家大小姐的内间!
    不对!
    不是陌生男子!
    她见过一次!
    好像是隔壁秦王府的主人!
    诶...
    就是秦王本人啊!!!!
    是王爷呀!!!
    王爷闯进了自家大小姐的香闺!!!
    她一边崩溃,一边冷静,崩溃地想尖叫,冷静地告诉自己不能叫。
    水芳梗着脖子,以诡异而僵硬的静谧感,目送徐慨穿过屏风与花间,最后消失不见。
    再看木萝轩内院的诸人,三个八宝粥是憨憨傻傻的,都是一副信任又亲切的面貌,还有刚挨了板子的小双儿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咱们不用做什么吗?”水芳探了个脖子,迟疑而困顿地问香枣。
    香枣歪着脑袋想了想,“要不,烧壶茶?”
    莲子在旁边嘟嘟囔囔地,“往前来,咱们可没有泡过茶呢...今儿怎这么麻烦?”
    水芳再次想尖叫。
    水芳小姑娘的崩溃沉默且踟蹰。
    含钏的崩溃显而易见。
    徐慨眯着眼看含钏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像长在那根狼毫笔上了似的,内室不知何时多了张比人展开双臂还宽的桌子,桌上摆着端砚、貔貅头笔架、青玉笔搁、笔架上垂了十来只做工上佳、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狼毫笔,有的笔帽上还裹了一层赤金,有的镶嵌了一圈水头灵润的翡翠,还有的笔身通体晶莹剔透,一看就是品质很好的白玛瑙,这么多笔,样子各有不同,倒有一点很相通,都刻了一个“钏”字儿。
    徐慨不知死活地笑起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这架势,器可太利了。”
    再看看桌子上摞成小山的澄心堂纸,写的是最简单的《弟子规》,旁边还摆了一册旧旧的字帖。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
    笔画稍简单一些的字儿还看得过去,如“子”“人”“仁”倒还有几分神韵,笔画稍稍多一些,如“悌”“谨”“爱”...
    嗯,怎么评判呢?
    写得很簇拥。
    像是一张小小的脸上,长了大大的五官,鼻子和眼睛抢位置,嘴巴和下巴过不去,叫人看着很别扭。
    徐慨又笑了起来,“你那几支笔刻名字作甚?偷回去藏起来,等你成大家之后高价出手吗?”
    徐·不知危险慢慢靠近·慨,自以为很幽默地逗含钏,“那人家估计要等到家族灭亡,这笔算砸手里了...”
    含钏一下子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向徐慨。
    徐慨的话被这双泪眼憋回去了。
    “您就别说我们掌柜的了!”小双儿气鼓鼓挺身而出,“日日要写一百张!每张不能有错字!不能少笔画!更不能写花写晕染!我们掌柜的从下了学就开始写,直写到现在,晚饭就匆匆吃了几口荞麦杂菜羹,您若是要说风凉话,您就回去吧!”
    小双儿素日是有些怕徐慨的,如今倒是一句跟一句,权当面前这人不是冷面阎王,“您瞅瞅!我们掌柜的左手被打了板子!郑姑姑让包上纱布继续写呢!”
    徐慨顺着小双儿目光看过去。
    从宽大袖口露出的白净手腕纤侬适宜,再往下看,手被包得像只圆圆的粽子。
    徐慨蹙了眉,“什么先生?怎的打人?”
    小双儿像是有人撑腰,脊背一下子挺起来,“可不是!打得可重了!咱们掌柜的只是请崔二和阿蝉帮帮忙完成作业,谁知道被看出来了...”
    咳咳。
    这事儿说起来可不光彩。
    小双儿的气势渐渐缩下去。
    徐慨见自家姑娘头佝得低低的,还没见过她这幅认了怂的样子,便伸手先摸了摸含钏的头,再拿过含钏写下的字儿。
    “别...”含钏红了一张脸,“写得不好看...”
    徐慨双手拿着堂纸,对着烛光看,面无表情地点评,“一张纸九个字,一百张纸也就九百个字,一篇弟子规一千零八十个字,其实也就相当于抄一篇弟子规,这量在学字认字阶段不算太大。我小时候开蒙,一天要写一千个大字。”
    含钏抿抿唇。
    徐慨补了一句,“那时我刚四岁。”
    含钏抬起头来。
    徐慨将纸放回原处,重新在毡子上铺了一张新纸,拿白玉石镇纸规整铺平,舔了舔狼毫笔,感觉墨有些黏,便伸手加了一银勺的水,起势提笔,一笔画写的是最规矩的正楷,九个字写完,徐慨放了笔,温声道,“写字不难,写好也不难,难的是自成一派、自有风骨。姑娘家写字写得好的,也有许多,前朝的秒安居士簪花小楷便是一绝,你那好友左尚书的孙女字儿也写得不赖,前年送给老太后的生辰贺礼是一百种寿字的写法,很有一番味道。”
    含钏探过头去看徐慨的字。
    如他人不同,这一手字风流清雅,隽永秀丽,连成一片也觉得大气开阔。
    含钏看得有点羡慕。
    徐慨见哄得差不多了,把写好的那篇纸放在一旁,顺势坐下,抬头问含钏,“说说看吧,为何抵触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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