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慨站在船舷旁,仰面迎风,颇有意气风发之情势,“如此重要的水路,怎能不安插几个信得过的心腹?”
    含钏歪了歪头,心里有些震惊。
    在她印象中,徐慨于建功立业一事兴致不高...
    嗯...不过徐慨也从未展现出对某件事、某个人兴致很高的样子,无论对什么,都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死人脸...
    含钏若有所思,“你...”
    徐慨转过头,神情淡淡的,嘴角却含笑,“我不主动进攻,也不能被动挨打。若被人如穷巷追狗,岂不呜呼哀哉?”
    也就是说,对于后路、前路,徐慨是有安排的...
    所以他为什么那么年轻就死了?
    就算是对张氏不设防,也不能够啊...
    徐慨对张氏只有尊敬,并无亲昵,又怎么会给张氏毒害他的机会?
    含钏抿了抿唇,有好多疑惑想问,被船上伙计一声惊呼打断,“...网了一兜子好货!”
    含钏赶忙去看。
    好家伙!
    一兜子花螺!
    个头不小,瞧上去干干净净的,有些个触角还伸出了壳外,一见便是新鲜得不得了的好货!还有条身量长、很鲜活的鮰鱼,以及几只软壳儿的河蟹和跳得老高的青虾!
    这网兜子不大,里面捞出的东西还挺多!
    含钏笑起来。
    船家在里间点了一盏小火炉,上面放了盏铜壶,洗也不洗那花螺,伸手将螺从甲板上捧起摔在铜壶里,又拿大拇指闷了烧刀子的壶口,洒了好一些烈酒进去!
    其余的作料,啥也没放!
    没一会儿,铜鼓“咕噜噜”烧开,蹿出一股子酒香和河鲜独有的清甜滋味。
    船老大拿起大勺分了两大碗,递给含钏和徐慨,“...两位尝尝!咱从水里刚捞上来的东西,就得这么吃本味。”
    徐慨看了看那只大碗,有些束手无措。
    不将螺肉剥出来吗?
    再不济,也得给支银签子?
    再看看含钏,一口一个,手拿起花螺放进嘴里,转了一圈,吐出来的便是壳子,嘴里嚼的便是螺肉...
    徐慨略有些懵:???
    这是怎么做到的?
    含钏没一会儿便将一整碗螺肉唆完了,吃得心欠欠的,眼光落在甲板水缸里养着的那条鮰鱼上。
    鮰鱼...
    也好吃...
    砍成段块儿,加盐、豉汁儿、豆油、白醋和粉,手抓揉匀,腌制一小会儿,紧跟着就上大火蒸锅,吃起来又嫩又糯,这鱼刺儿少得很,鱼肉都是小瓣小瓣的蒜瓣肉,吃进嘴里一抿就化,鱼皮糯得弹牙,一点儿土腥味都没有,不像那些个捞上来的草鱼、鲢鱼...刺儿又多、肉又老,挑做法儿得很...
    含钏舔了舔嘴唇,眼神在那条鱼身上打了一个转儿,意犹未尽。
    徐慨眼神也看向那条鮰鱼——这鱼吃起来,应当比花螺方便。
    船驶得不快,顺着北风朝运河中心航去,船帆鼓出一个大包,大船还是不一样,行驶得非常稳,站在甲板上如履平地。
    船老大带着大家伙儿在通州河渡绕了一小圈,便启程返回驿口。
    下了船,含钏与那中年男人敲定了船上的伙计,黄二瓜找了四五个专做远航生意的船夫,签了文书,下了定,约定待翻过年头,立刻启程前往福建延平,先行运河水路再走海运,往返三十天为限,一人一趟二两银子。
    含钏一行原路返回京城,徐慨暂留通州招待。
    回京城时,天已黑透了,“时鲜”门口人声鼎沸,排位的食客快到余大人府邸门口了,含钏看了看从侧门进去,直奔灶屋。
    烟雾袅绕间,只见白爷爷肩上耷了只白帕子,一手提锅,一手铲勺,大铁锅里红彤彤一片,白爷爷右手朝上一甩,颠了个锅,干红辣椒、二荆条、小米椒、红花椒、青花椒、麻椒...像下雪似的,落了一地。
    小双儿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白爷爷听见响动,抬头来看,扫了眼是含钏,这丫头没锅里的辣子嫩羊排魅力大。
    白爷爷盯着锅里的羊排肉,敷衍招呼自家徒儿,“哟,回来了?船买了?”
    含钏伸手拿围兜帮忙,点点头,“买了买了,买了只大船!等天气暖和了,带您下余杭吃蟹粉包子。”
    “哎哟哟哟!你别动!”
    白爷爷伸了个铁勺子摁住含钏的手腕,“去!去歇着去!这灶屋便交给你爷爷我了。”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低头,透过灶屋出菜的口子看外面,颇为自得,“您瞧见没?一厅堂的食客,全是奔着你爷爷我来的。”
    含钏笑起来。
    合着,老头这是,告老回乡再创辉煌呢!?
    含钏以为老头儿过了两天的瘾就得了,没想到第二日傍晚,“时鲜”刚开门,就见白爷爷双手背在身后,晃晃荡荡地从铁狮子胡同蹿到东堂子胡同。
    见含钏备菜,老头儿也上嘴搭腔,“哟,备菜呢?”
    含钏面无表情。
    不,她没备菜,她在给芹菜做按摩。
    见含钏烧热水刷锅,老头儿伸长脖子搭话,“”哟,刷锅呢?”
    含钏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白爷爷。
    不然呢?
    她给大铁锅沐浴呢?
    哪里有含钏,哪里就有白爷爷,含钏被老头儿闹得一脑门子官司,推着老头儿出了灶屋,“您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灶屋就这么大点儿,您这身板往里一站,顶得上两个我——旁人压根转不过趟啊!”
    白爷爷讪讪然。
    内院土窑前,拉提拿着粗盐给柳枝羊肉上味,老头儿阴悄悄出现在拉提身后,刚想说话,却听见一声河东狮子吼——“去前院坐着!不准再进来了!”
    送走最后一拨食客,含钏一回头,白爷爷正端了个小杌凳,双膝并起,老老实实在柜台后坐着。
    肥肥的老头儿,看上去有点委屈。
    含钏叹了口气,走过去,“您今儿个想干啥呢?”
    白爷爷搓了搓手手,胖乎乎的脸上露出几分向往,“...天天在家待着,做饭、收拾、采买...你姚叔包了圆,四喜还没做出了名堂来,你爷爷我也不好意思去请冰人说亲事...你别说,我日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啥事儿不做,啥钱不赚,觉得...觉得...”
    含钏弯腰认真聆听。
    白爷爷声音可可怜怜,“觉得自己就像只没用的硕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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