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又炖了金汤花胶鸡呈上去,算是解腻。
    曹同知这样一吃,其余四桌食客都要了这炙子烤肉。
    一时间,食肆厅堂内烟雾袅绕,四处都是藏有丰富油脂香气的白雾。
    含钏抬头看了看。
    嗯。
    炙子烤肉好吃,可这烟雾不解决,便没法儿推出——旁人一进来还以为到了仙气袅绕的蓬莱仙境,怎么得了?
    仙境就仙境吧,偏偏这仙境闻起来是烤肉味的。
    有点玷污神仙。
    烤肉出烟这问题,得解决。
    含钏埋头想了想,想了半天没想出名堂来,索性将这想法抛开了,认认真真地思考福建运货的可行性,舔了笔勾勾画画半晌,脚站麻了,再一抬头却见厅堂里零零散散坐了一两桌食客,转头看更漏,接近打烊的时辰了。
    曹同知见含钏抬起头来,轻轻掩了掩嘴角,走过来,轻轻敲了敲柜台的木桌板子。
    含钏如梦初醒,就近收拾了张桌子,请曹同知坐下,转身将刚才写写画画那张纸并岳七娘寄回来的那封信递到了曹同知手中,有些不好意思,“...前些日子,您说若是儿有心做福建采购的生意,漕运上,直管请您帮忙疏通...”
    含钏低头,挠了挠后脑勺,“也不知您是客气还是真心,便贸贸然将您请过来...您若不方便、有难处,同儿直言便是,儿皆能理解。”
    曹同知笑起来,“某从不夸海口,一字一钉,说了便做,这点贺掌柜尽可放心。”
    见含钏一张脸都憋红了,便笑起来,“您无需客气,只是帮忙疏通关系,对某而言,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含钏抿唇笑了笑,做了个请看的手势,有些紧张,轻声道,“...这是儿的一点想法,不一定对,您尽可看看。这是那位远嫁福建的小姐妹摸的底,上面的卖价,儿个人以为,若咱固定长期进货,一定还可以往下谈...”
    曹同知埋头看了看。
    有些惊讶。
    那张纸上,详细写清楚了“时鲜”的盈利模式、开支与预设的收益,将主题、时间、不同场景不同问题下的解决办法都写得清清楚楚,叫人一看便一目了然——可以很清晰地想象出,“时鲜”这间食肆今后的走向。
    很难得的思路。
    许多做成气候的商户,尚且是赚一天过一天,赚一年过一年,又怎会想清楚五年之后、十年之后,这家店、这件食肆的方向?
    含钏有些紧张,“字儿写得不太好,您将就着看吧。”
    曹同知再抬头看含钏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和欣赏,“写得很好,很清楚。”
    曹同知顺势坐下,小胖双极有眼力见地为其斟了盏蝴蝶兰花茶,茶汤靛紫色,看上去漂亮极了,喝进口却没什么味道,全然就是白水的口感。
    世间如这蝴蝶兰花的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长了一副漂亮体面的皮囊,却连句整话都说不出。
    如这位贺掌柜的少,皮囊也漂亮,脑子也漂亮。
    “您这份文书,若被别的食肆拿到,可谓价值百金。”曹同知放下茶盅,多了几分认真,“您,是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吗?”
    计划文书得到曹同知的肯定,含钏多少有些如释重负。
    含钏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了出来,“您说您可以为儿运货疏通道路,那儿若是将食材的运输全都交付到您手上,交付到曹家手上,您答应吗?”含钏低头从柜台后掏出早上摁了红手印的那张澄心堂纸,递到曹同知手中,“您细瞧瞧这份文书,若您愿意,咱们再详谈。”
    行文很流畅,是一份很严谨的合约文书。
    文书约定,“时鲜”食肆的一应食材经由曹家漕运码头负责,囊括但不仅仅限于福建、贵州、云南、两广、江淮等地,曹家漕运费用折算成每年年终“时鲜”食肆的分红,分红数目为总盈利的二十分之一,若“时鲜”食肆开设分店、支店,食材亦一并交由曹家负责,分红为所有店面盈利的二十分之一。
    除却偶尔用词稍显稚嫩,这份文书已比许多商户都全面标准了。
    且,盈利的二十分之一,这个手笔,挺大的。
    曹同知一目十行看完,脑子转得飞快想事儿。
    含钏见曹同知许久没回应,心下有些忐忑。
    这份文书,这个决定,她想了很久。
    经留仙居一事,她惊觉不可只满足于“时鲜”小小一隅,小小的食肆抗击风浪的能力太弱了,被疾风劲浪一拍,连气儿都来不及喘,便会死在沙滩上。
    要扩容。
    既要扩容,贾老板,乃至东郊集市,便满足不了食肆的需要了。
    原产地在福建的食材,在本地很便宜。
    那其他地方的食材呢?
    川贵的山货、东北的野珍、两广的海鱼...
    都可以运送啊!
    现在“时鲜”吃不下,不代表以后的“时鲜”一店、二店、三店吃不下啊!
    既是一项大业务,那就不能按照走关系来走,需得有合约约束和利益共同,方能长长久久。
    还不如找上曹同知,把他也拴在同一条绳上,一条船上人多了,东西重了,自然不容易翻船。
    曹同知看完,再看含钏的目光多了几分迷惑,“...这世道,小姑娘其实不必如此拼命。”
    更不必费劲心力地拓家业、置产业、搞事业...
    嫁了人,什么都有了。
    含钏想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不能这么想。
    徐慨喜欢她时,她欣然接纳,欢欢喜喜地顺从内心。
    可如果有一天,徐慨不喜欢她了呢?
    徐慨真的会娶她吗?
    含钏对此,始终存疑。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是梦里教会她的。
    她如此幸运,已有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她又有什么资格不继续努力做下去?拼下去?
    含钏眼神很坚定。
    曹同知看着看着,却笑了起来,拿起那份契约文书,探身到柜台后,摸索出一盒红印泥并一只狼毫笔,唰唰签了名儿,摁了指印,双手递还给含钏,“既如此,这门生意,某做了。”
    含钏长长呼出一口气。
    行。
    先干福建吧!
    食材来源有了——岳七娘!
    运输有了——曹同知!
    现在又有了新问题。
    曹同知只负责运输中的人手、关系打点疏通和看管搬运,那么——
    她,上哪儿,搞一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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