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落下的话音和八个铜子砸在瓷碗里的声音,同时达到。
    食客面上一滞,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大声。
    含钏笑眯眯地点点头,重复一遍,“客官,十文钱,没错儿。”
    食客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压制住了诡异的不可思议的怒气,“昨儿个还是八文钱呢!”
    排着队的人都围拢来看热闹,有听到前因后果的略显不屑——看着是个乖巧伶俐的小姑娘,谁知道内里却是个奸商!啧啧啧,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也!
    不屑的食客想走,却也爱热闹,就想看看这怎么收场。
    人越围越多,倒有几许水泄不通的架势。
    含钏再笑着点点头,伸手指了指头顶的牌子,笑问,“客官,您看头上是写的哪两个字儿?”
    那食客腰佩九节环,身着单丝罗,一张玉面脸,要不是哪家侯府的小公子,要不是哪户富商的小少爷,要说真是好这口的主儿倒也不至于,啥山珍海味没吃过?哪个厨子的拿手没进过嘴儿?今儿个来买饼子,只不过是因为昨儿个没吃着,心里头跟猫抓抓似的不消停罢了。
    这吃东西,就跟绕小娘子似的。
    没吃过的东西,就是最好的;没绕过的妹妹,才是最漂亮的。
    那食客侧头一看,吊儿郎当地回道,“时鲜!”
    又见上面没写价格,讽笑,“小姑娘,你原就打着坐地起价的主意呢?!卖东西,明码标价,你这套在京城,在我张爷跟前可是行不通的!”
    食客见周遭的人越围越多,正义感顿生,今儿个他就来替天行道来的,“走走走!也甭管你饼子好吃不好吃了!咱先去京兆尹说个明白!”
    京城的人不都挺忙的吗?
    咋也这么爱看热闹!
    可见爱看热闹,不分地域不分年龄不分性别...是祖上传下来的...
    托这位张爷的福,没多会儿,这小摊儿就被里里外外围了个遍。
    含钏面色动也不动,笑得愈发甜,挺了挺脊背,伸手将拍了拍面前的面盆儿,等了一会儿,人群安静了下来,“您也看到了,小摊儿名为‘时鲜’,什么叫时鲜?三月的蜜,四月的笋,五月的河鱼,六月的鲈鱼,七月的瓜,八月的菱角,这才叫时鲜!”
    三层壮汉子,一个小女子。
    含钏觉得自个儿不能弱了气势,搬了个杌凳,一脚踩了上去,扬了扬下颌,总算跟这些个臭男人差不多高了,“昨儿个,东郊菜场的荸荠新鲜,西郊屠场刚杀了头一年的猪,儿便东郊买荸荠,西郊买墩儿肉,取的便是菜场肉场里最新鲜的两样!今儿个,荸荠不新鲜,肉也隔了夜,做出来能有昨天的馅儿饼好吃!?”
    做吃食的含钏,是最美的含钏。
    说吃经的含钏,是话最多的含钏。
    含钏手一扬,提高了声量,“孔子曰,不时,不食!儿读书少,只晓庖厨之艺,不懂甚大道理,可这两句话,还是要听的!”含钏拍了拍摊位的牌子,笑道,“时鲜,这个招牌,儿可不能砸了!”
    国子监的书生噼里啪啦地鼓起掌来。
    一个卖吃食的小女子都随口说出论语里的词句,这可是让天下读书人长脸的事啊!
    “那...这跟你涨了两文钱,有什么关系!”食客被绕得云里雾里,所以孔圣人就是你涨价的理由?
    含钏笑了笑,跳下杌凳,笑得让人很舒坦,“昨儿个的馅儿卖八文,是因为值八文钱。今儿个的馅儿不一样,卖十文,是因为值十文钱。”
    含钏一边拿出盖着细纱的大白粗瓷盆,一边认真说道,“做生意讲究的一个‘诚’字,儿虽不才,却敢立誓,从不拿坏的劣的,名不副实的食材糊弄食客。客官,您若相信儿,便请补齐十文钱,儿不善言辞,您尝尝今儿个的饼,您细品品,若您觉得不值十文钱,儿便从此不做宽街的生意了。”
    含钏望着那纨绔食客的眼睛,说得很认真。
    食客想了想,从袖兜里取了两文钱补在放钱的瓷碗里。
    含钏朝他点了点头,锅热倒油,左手飞快地将面几子擀薄,右手将粗瓷盆上的细纱掀开,一手捻住薄木片儿擀馅料,一手掐住面皮最薄处掐花封边,再拿手一摁,成了巴掌大的均匀的小薄饼。
    小薄饼在热油里迅速膨胀,窜出了浓郁的香味。
    这香味有点怪。
    食客深深嗅了嗅,很鲜又很甜。
    含钏迅速翻面,待两面金黄后出锅铲进麻纸袋里,递给食客,“您尝尝。”
    围观的人群越靠越近,靠得越近,香味越重。
    食客颇为享受被众人关注的滋味儿,不免得意洋洋地张口咬下去。
    “哎哟喂!”
    食客捂着嘴,被烫着了!
    谁他娘的能预见到,这煎饼还能爆汁儿呀!
    里头的馅儿,真是绝了。
    咬开的瞬间,汁液就在口中爆发开,他能清晰地尝到虾泥、芋泥、玉米粒儿,还有其他五六钟叫不出名的食材的味道,玉米粒儿糯甜,芋泥绵软,虾的颗粒感很强,却嫩得抿一抿就化掉了。
    这些...这些都不足以有这么多的汁水呀!
    爆开的汁水,究竟从何而来?
    食客捂住嘴,瞪大眼睛的样子,如同看见了九天的仙人。
    站在树干上围观的着急了,扯着嗓子唤,“张三郎,这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呀!还送不送京兆尹呀!你说句话啊!”
    送...送你娘的京兆尹!
    张三郎捂着嘴,朝含钏比了个“一”。
    含钏不解地眯了眯眼。
    “今儿个的一百个饼子,爷包了!”纨绔大喇喇地把饼子纨绔大喇喇地把饼子往袖里一藏,再甩了个银锭子,“十文钱一个,一百个一贯钱,算是一两银子!赶紧做吧!”
    “碛!”
    “咋能这样!”
    围观人群爆发出了一顿不满意。
    含钏仍旧笑眯眯,“客官爱吃,觉着十文钱划算,便是对儿最大的褒奖了。”
    顿了顿,将那两银子双手奉还,“好东西得大家品,才有意思。‘时鲜’小摊儿每天限量一百个,每个人限购两个——今儿个,儿便多加一则规矩吧。”
    围观人群便哄笑起来。
    “小娘子有心胸!”
    “不错不错!”
    “规矩都得兴好,咱北京爷们儿最重的就是规矩!”
    定己门大大打开,有三四架黑漆素面的马车从里面出来。
    外头太闹了。
    徐慨轻掀开车帘,看了看不远处乌压压的那团人头,略显烦躁地将帘子盖下。
    这世上,吃饱了撑的人太多了,才显得这么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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