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也俊说:“别看我这样,你家太太巴巴地去薛家借银子也借不来,我一出口,管是薛大爷还是琏二爷,有的是银子任我花呢。”
    “你倒是出口呀。”
    “小鱼,去荣禧堂那边,就说我要给你们抱琴奶奶打头面,叫那边送二百两银子来。”
    “当真要呀?!”抱琴嗔道。
    王夫人在后窗里气得了不得,暗道陈也俊既然能轻易地从薛蟠、贾琏那讨来银子,何必叫她帮着养儿育女并伺候贾代儒老妻?气哼哼地,也不再听里头说话,就回自己屋子去。看元春在她房里睡着,就说道:“不留自己屋里,到我这睡像是什么话?”
    元春懒懒地躺着说:“鸡飞狗跳的,能睡个什么觉?一群毛孩子上蹿下跳,赵姨娘锁在房里还成日鬼哭狼嚎,环儿那小子更是不像话,叫人连管都不敢管了,还有贾代儒留下的那老婆子,真将自己当正经的老祖宗了,拿着人参当胡萝卜吃,真真是糟蹋东西。”
    王 夫人叹息一声,有些茫然地问:“你说,咱们这,生这么多孩子,到底有没有用?老太太那边发话说不管了——就连我瞧着素来很好的珍珠,也翘起尾巴,狗眼看人 低,瞧不上宝玉了。”顿了顿,又发狠说,“我亲自去要人,琏儿媳妇不知给我些脸面,叫琉璃跟了宝玉,反倒拿着话引她们两个出府。我就不信,到凤丫头手下办 事,能比到咱们房里强!凤丫头什么样,我还不清楚么?就看她们将来怎样后悔去。”
    元春冷笑道:“到了如今这地步,太太还反问我了。据我说,就将一条道走到黑,就不信荣国府空着那样多的屋子,老太太忍心瞧见咱们这人头挨着人头?”话顿了一顿,又对王夫人说:“太太也对探春那上心一些,常常打点一下宫里人。”
    王夫人说道:“何尝不想呢?只是银子不凑手,现如今是凤丫头当家,她手头里紧得很,竟是一文钱也借不来。我刚才听女婿说跟琏儿讨二百两银子给他抱琴奶奶打头面,也亏得他瞒得住,叫咱们以为他缺银子呢。”
    元春猛地坐起来,暗道难怪抱琴那总有几样东西她看着眼生,又问王夫人:“除了这话,可还听见旁的?”
    “还听说,荣禧堂那边,孟家生的孩子,竟然是南安王府郡主还没定下的郡马的野种,还是北静王出面,才叫琏儿留下那孩子。”王夫人微微撇嘴,心道贾琏不肯吃亏,偏生替人养了野种。
    元春问:“这是姑爷说给抱琴听的?”
    “那可不。”
    元春连连在心里念叨着养寇自重,又气陈也俊亲近抱琴,又恨抱琴忘恩负义,良久,对王夫人说:“太太拿两箱子东西典当了,就典当在姨妈家的铺子里,看用东西时候去借,姨妈好不好意思不给。”
    “又当什么?当来三五百,也不过十天半个月的花销。”王夫人肉疼地说,又问元春,“你瞧着要不要给宝玉留个人?免得他憋坏了身子,又或者被外头的狐狸精勾引坏了。”
    元春说道:“这些都是没要紧的小事。太太赶紧当了银子,趁着中秋前,去一趟南安王府,将这事说给太妃听。”
    王夫人迟疑地说道:“虽说南安老王爷在南边带兵,主上很是看重南安王府,但到底南安王府离着荣国府太远,她想教训贾琏也难。”
    元春说道:“太太糊涂了,太太先跟南安王府支会一声,再悄悄地处置了那野种,也算是为南安王府立下汗马功劳。宝玉将来是靠不着荣国府了,难道不该给他铺路?”
    王夫人听了,登时就觉元春这话说的在理,于是立时翻箱倒柜起来,因要紧的头面首饰要留着见人充场面,于是就翻了一些一年里只派的上一两次用场的漆器、瓷器,叫人抬了两大箱子专去薛家当铺里当了银子,正打算用这银子置办礼物送到南安王府,谁知当晚府里就又出了事。
    原来王夫人唯恐宝玉憋坏身子,就背着贾政做主,令彩霞跟了宝玉,又因宝玉在后院没有院子,就令彩霞天黑之后进前院书房与宝玉作伴。那彩霞跟贾环早有首尾,不敢跟王夫人直说,只背着人求贾环做主。
    贾环自打探春进宫,就处处以五皇子小舅子自居,在外头也有些酒肉朋友,见多了红男绿女后,慢慢不将彩霞放在心上。于是一面跟彩霞抱怨说无能为力,一面又待彩霞不得不进了宝玉书房后,悄悄领着贾政去“捉奸”。
    贾政撞见宝玉在外书房私会丫头,当即大发雷霆,一怒之下就将宝玉打了个半死,又令人拉了彩霞去配小子。
    王夫人心疼儿子,于是那二三百两便全花在了给儿子买药上了。一时顾不得再去管南安太妃那头的事,一颗心都扑在宝玉身上。
    偏生宝玉一日里连着两次要试情事不成,又被贾政撞个正着,心里又羞又愧,于是半真半假地病在床上起不来身。
    一连大半月都是如此,王夫人不见宝玉痊愈,又看他病得削瘦很多,不得已请了宝玉干娘马道婆来,听宝玉干娘马道婆说该冲喜,就去求了贾母。
    贾母虽想多留湘云两年,但耐不过王夫人恳求,又看史家那边不在意,于是便也依了王夫人,简简单单地办了喜事,就将湘云送到了东边花园子里。
    回过神来,已经过了重阳,王夫人这才想起早先有一桩很要紧的事办,亏得湘云办喜事时,从贾母处得了一些礼钱,于是就用那礼钱置办了礼物给南安王府送去。
    谁知这礼物送去了,就再没有消息传回来。
    王夫人无法,只能令元春写了书信,将此事原委一一写在信中,并言之凿凿可为南安太妃铲除心腹大患。
    这信送出去后,终于收到南安王府回信。
    收到信,王夫人心里安定了许多,就问元春:“既然南安王府点头答应了,究竟要如何处置那孟家的孩子?”
    元春心思一转,就对王夫人笑道:“不若将那孩子偷出来,左右没几个人知道那孩子不是贾琏的,不见了孩子,旁人定以为是琏儿媳妇下的手。”
    “偷出来养在哪里?”王夫人惊诧道。
    元春笑道:“太太忘了周瑞了?周瑞先前在京城惹了官司,就去金陵投靠贾雨村,如今贾雨村没了,他又回了京城。前两天,他不还求着太太,请太太给他在凤姑娘那找个差事吗?”
    王夫人先恨恨地税:“凤姑娘出息了,越发不将我放在眼中了。”随后又迟疑地说:“何必留下那野种……”
    元春笑道:“太太,谁知道那位郡马将来怎么样?既然北静王都替他说情,可见也是个能人,留下他儿子一命,将来推到琏儿媳妇头上,又有人欠下咱们的恩情呢。”
    王夫人连连点头,母女二人商量下来了,便合计着趁着荣国府修建小园子,人多手杂,将孟家那小孩子偷出来。
    谁知荣国府修小园子,家里子弟都来盯着瞧,荣国府越发滴水不漏。
    王夫人无法,就叫周瑞想法子,周瑞恰有一干儿子名叫何三,那何三问了问荣国府地形,就说:“宁国府那边空着呢,偏生贾家大老爷又紧挨着东墙住,不如请些兄弟从宁荣两府间的巷子跳进东北院,将那孩子抱出来。”
    王夫人斟酌着此法可行,于是给了周瑞五十两银子,令他务必办妥此事。
    恰深秋风大雨大,一日过了四更,何三便纠结了一群江洋大盗,架了梯子在巷子里,顺着梯子进了那东北院。
    只听院子里有两个啼哭声,何三当即犹豫不知向哪一处下手,于是悄悄走到墙边,又向墙头上问:“怎么有两个孩子?”
    周瑞唯恐何三办事不利,也跟了过来,此时趴在墙头,就说:“还问什么?两个一起抱走就是。”
    何三听了,连忙带着同伙向这院子偏房里去,在门边听见个奶娘嘟嚷说“就知道不管白天黑夜地嚎丧”,略等了一等,就见那奶娘撇下孩子打起呼噜来。
    何 三忙撬开房门进去,果然见奶娘敞开衣裳任由孩子吃奶自己个已经呼呼大睡,于是伸手抱起孩子,唯恐孩子哭闹又将手指塞在孩子嘴里,就赶紧将孩子抱了出来。出 来后,见另一个稍大些的孩子也抱了出来,就慌忙顺着外头递进来的梯子上了墙头,进了巷子紧紧地捂着孩子就向外奔去。
    “什么人!”不等他们跑开,立时就有人骑着马围了上来。
    周瑞、何三吓得魂飞魄散,暗道这大风大雨的天,怎地荣国府外还有人巡看?来不及跑开,一伙五人便统统被堵在巷子里。
    此时东北院里,才有奶娘忽然喊道“孩子没了!孩子没了!”
    嘈杂的雨声中,巡夜的侍卫听见荣国府里头骚动起来,立时就押着周瑞、何三向荣国府去。
    进了荣国府荣禧堂鹿角房子里,略等一等,就见贾琏衣冠整齐地出来了。
    “琏二爷,竟然有人胆敢来荣国府偷孩子。”那领头的侍卫抱拳说。
    贾琏点头笑道:“辛苦诸位了,明儿个请几位去吃酒。”又令赵天梁、赵天栋打赏侍卫。
    周瑞衣裳湿透,哆哆嗦嗦地看着好整以暇的赵天梁、赵天栋。
    赵天栋将依旧昏睡的两个孩子接过来,抬脚向周瑞身上踹去,骂道:“糊涂东西,你当荣国府是什么地方,能叫你那样轻易偷了孩子?”
    贾琏心说若是贾府垮了,不但孩子能被偷走,就连姑娘们都能被无声无息地抱走。
    周瑞低着头不敢言语,暗道要栽在这上头了。
    “抓去衙门吧。”贾琏说。
    “琏二爷不想知道是哪个动的手吗?”周瑞叫了一声。
    贾琏瞥了一眼周瑞,冷笑道:“见了你,若是连哪个动的手都不明白,我能活到现在?”又对侍卫说,“告诉你家大人,一切请你家大人秉公办理吧。”
    “是。”侍卫答应着,就拖着周瑞、何三等人向外去。
    待人不见了,赵天栋迟疑地说:“还不如就叫他们偷走呢。”
    “说的什么话?荣国府里头能叫人偷走小爷,以后怎么在京城立足?准备准备,天亮了,去忠顺王府。”贾琏说道。
    赵家兄弟听了,慌忙就去准备。
    果然等天蒙蒙亮,贾琏便领着赵家兄弟直冲忠顺王府去,这一路过去,马蹄子溅起的泥水落到衣衫上,人也显得颇为狼狈。
    到了忠顺王府门前,只听门上人说忠顺王爷还没起身。
    贾琏便又等了一等,待听说忠顺王爷召见,便急急忙忙地向去,进了一处小小的退步房中,望见忠顺王爷正在打坐,就上前请罪说:“贾琏错了,还请王爷大人大量,放过贾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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