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儿明白。”
    “去吧。”贾母唯恐说多了耽误他出发,便挥了挥手。
    贾琏又磕了头,起身向外去,才出了荣庆堂,便见薛蟠急匆匆地赶来。
    薛蟠小心翼翼地笑道:“二哥,兄弟来送你去考场。”
    “又不是去法场?”贾琏心知薛蟠是唯恐他自己个粗枝大叶说了不吉利的话,才会这般小心。
    贾赦、贾政、贾珠纷纷啐道:“你小孩儿口没遮拦的,这话也说得?”又生怕薛蟠跟着去,一路跟贾琏山南海北地胡扯耽误贾琏最后用功,便拦着他不许他跟着去。
    贾琏笑了一笑,出门上了马车,待马车动了,才去问送他的金彩、林之孝:“今年没替我打点吧?”
    金彩笑道:“今次是在贡院考试,哪个敢去打点?若去打点的,没得叫二爷还没进考场便……”才要说名落孙山,赶紧住了口。
    贾 琏蹙着眉,琢磨着今年势必要脱一回衣裳了,临时抱佛脚地又拿了一本书看,待到了贡院前,见金彩、林之孝不叫他下车,便坐在马车里撩开帘子向外看,见许多布 衣书生们将考试的篮子包袱放在脚下,此时还捧着书本子看,又遥遥地望见黎碧舟、许玉珩过来,这才下了马车,向他们迎上去。
    黎碧舟、许玉珩也下了马,二人手搭在贾琏的肩膀拍了一拍。
    许玉珩笑道:“若今次咱们三个能够占了前三甲才好。”
    “你们是注定的前三甲,我只求能得个中下,回家对老太太、老爷有个交代。”贾琏笑道,见黎碧舟、许玉珩已经和好了,不觉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黎碧舟原本心有芥蒂,但随后自忖自己与许玉珩是一样的人,他比之许玉珩的幸运之处,便是遇上了房氏这么个安分随时的人;随后又见许玉珩吃了很多苦头,便也不忍再为难他。这会子听了就笑道:“独占鳌头的只有他一个,我琢磨着自己只能在十名以内了。”
    许玉珩也笑道:“我也未必能独占鳌头,至多得个第二名吧。”
    贾琏咳嗽两声,示意他们二人去看旁人,果然周边的秀才们听见他们三人这样“谦虚”,便纷纷侧目。
    “几位爷,开始排队了。”三家里的小厮们提醒道。
    贾琏、黎碧舟、许玉珩三人便各自提了自己的篮子抱着自己的包袱在贡院门前排起队来。
    未免有人居心不良趁机往别人的篮子里悄悄地扔带有字纸的东西,于是这队伍排得又长又稀疏。
    今次是一个个进门房里检查,贾琏翘首看着队伍前头,也料不到今次要检查什么,随着队伍缓慢向前,待黎碧舟、许玉珩都进了门房里足足有一盏茶功夫,才轮到贾琏进去。
    贾琏才进去,便见这宽敞的门房里只摆着一张大桌,一个守卫将他的篮子、包袱接去放在桌上,便有人细细地去检查;随后又有人请贾琏更衣。
    贾琏早料到会如此,便一件件将衣裳脱了丢给侍卫检查,但里外衣裳都检查过了,才重新穿了衣裳,拿了自己的东西向内去,到了二进才报了姓名领了号,只见这边联排的小屋子里间间都安安静静的,为防着有人作弊,人人都是只知道自己的号,并不知道隔壁是谁。
    贾琏进了自己的十八号,依着上次的老规矩先将这狭小的一间屋子收拾了,随后出了屋子打了水,便静静地在屋子里坐着,未免此时睡了晚上睡不着,于是对着墙壁又将能用到的典故背了一遍。
    约莫到了傍晚,贾琏烧了茶水配着点心吃了。
    待 吃了饭,唯恐再背书过一会子脑子里乱成一团睡不好觉,便拿了多带来的蜡烛烤化了捏起面人来了,捏了两只小兔子摆在石台子上,琢磨着睡觉时间到了,叫了侍卫 领了打水的牌子,去井边打水洗漱了,回来时依稀听见有屋子里传出啜泣声,又有几间屋子里传出水滚了的咕咕声,依旧回了自己那间里斜卧着睡了。
    正在酣睡,忽地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贾琏颦着眉坐起身来,不解怎有人敢在贡院里吵嚷,正疑惑便闻见熏得人几乎呕吐的肉香,各色肉味混淆在一起,油腻腻的,仿佛要钻进人的毛孔一样。
    “谁在煮?快将锅子拿出来!”守卫们在门外叫嚷道,挨间地拍门,待门打开了看里头有肉粥,便将肉粥端走。
    贾琏站在门上小窗户上向外看,见许多人是初来乍到又睡不着又觉得冷,便纷纷以他做榜样去煮粥来吃,离开了这窗口依旧回木板床上睡着,待轮到他这一间,瞥了一眼,也不动弹,因他这边无事,来人便只管看了就又将门锁上了。
    肉味久久不能消散,贾琏被聒噪醒了,也不大能睡着了,待天亮时,很有些头晕地从门上小窗里接了试卷,烧了热茶后,就着点心吃了,便开始答卷。
    因有其他考生的前车之鉴,他也不敢再煮肉粥了,只为御寒多吃了一些裹着冰片雪花糖的紫姜片。
    连着捏了十二只小兔子,终于见那门上的锁被人打开了。
    贾 琏提着篮子抱着包袱出来,却见对面一连三间都是空的,再看出了门的考生似乎少了不少,心里纳罕,便一路向外去,出了一道角门,遇上了黎碧舟,就问他:“大 哥,你有没有觉得莫名其妙少了许多人?”说着,将包裹着小兔子的帕子丢在黎碧舟篮子里,叫他捎回去给他女儿玩。
    黎碧舟低头去解牌子看帕子里包着的是什么,就笑道:“第一晚他们放肆得很,都去煮粥,结果茶铫子被收了去,没东西烧茶只能喝井水。天又冷,一个个哪里受的住,陆陆续续地闹肚子便都出了贡院。”
    “原来竟是这样!”贾琏不厚道地笑道,掐算着如此少了一批人,他的名次又能靠前一些了。
    黎碧舟见帕子包着的都是形态各异的白蜡小兔子,笑道:“你果然是不煮粥也要寻点子事来做。”说着,与贾琏一同出了门,在门口略等一等,才见许玉珩青着脸脚步虚弱地出来了。
    “你该不会被收了茶铫子吧?”贾琏、黎碧舟二人脱口道。
    许玉珩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道:“谁知道那么多人会一起煮?学政在我们人字院里还骂‘到底是来考试呢,还是赛着谁家富贵比谁点心里油水多?’”只觉肚子里难受的很,催着黎碧舟回家去。
    贾琏目送他们远去了,又听远处有人喊二哥,便向那边去,才走了两步,赵天梁赵天栋赶紧地接了他的篮子,个个欢天喜地道:“二爷,我们一直在门外守着,听说第二天就有不少人撑不住出来了呢。二爷这次一定高中!”
    “嘘——”贾琏嘘了一声,又见薛蟠、冯紫英、石光珠来了,疑惑地道:“也俊怎没来?”
    不等薛蟠、冯紫英说话,赵天梁抢先对贾琏道:“大姑爷、大姑奶奶都在家里等着呢,说是有要紧的事要说给二爷听。”
    贾琏心说他才出门,竟然就有事找他了?
    薛蟠、冯紫英、石光珠原是闹着要随着贾琏回贾家吃酒的,如今听说陈也俊有事要与贾琏商议,便识趣地去了,只说:“琏二哥在家多歇几日,待放榜了,我们来寻琏二哥吃酒。”说着话,三人便散了。
    待人走了,贾琏扭头闻着身上衣裳便随着赵天梁、赵天栋上了轿子,进了轿子问:“大姑奶奶那边是什么事?”
    赵天梁笑道:“并不知道什么事,只是瞧着大姑爷似乎跟大姑奶奶夫妻同心的模样。”
    贾琏心道元春到底将陈也俊说服了,又见帘子递了一包东西来,接了见是一盅用小巧的红木木桶装着的野鸡汤。
    “这是许家那边送来的,二爷趁热喝了吧。”
    贾琏答应了,猜到是许青珩做的,拿着放在盅中的木勺摇了摇汤,便慢慢地抿着汤喝,冷不丁地听见一句“要不是贾家琏二开了头,我们也不至于因身子虚弱没答完卷子!”,忍俊不禁地撩开帘子去看,见是两个肥头大耳的书生,心说谁叫他们一窝蜂地去煮粥呢。
    轿子径直抬进了前院里,贾琏一出轿子被人簇拥着穿过内角门向贾母屋子里去,才进了屋子,便被贾赦、贾政、贾珠围住。
    贾赦紧张地问:“考得怎样?”
    “应当能中个秀才。”
    应当二字显得太过底气不足,贾赦嘴唇动了动,就听贾珠道:“大爷别逼着他,叫他快些跟老太太说了话,就赶紧回房里歇着去吧。”
    贾赦点了点头,对贾琏道:“好生歇着吧。”说罢,瞅了一眼贾政,便领着贾政出去了。
    贾珠也没心思去管贾赦将贾政当跟班使唤的事,略问了几句题目,便领着他进了西间套间里。
    只见套间里,贾母穿着家常褙子坐在炕上,王夫人笑盈盈地坐在她左手边,元春穿着遍地锦大红通袖、金线绣牡丹花云肩,乌压压的鬓发里插着一支玉兰发钗一支朝阳赤金凤,满面温良贤淑地站在贾母右手边;她身边,陈也俊穿着雪青色的衫子待站未站地曲着膝。
    陈也俊比贾琏略小一些,却又是贾琏的姐夫,往日里二哥地喊着,这会子尴尬地不知该不该站起来。
    贾琏冲他一笑后,先要跟贾母磕头。
    贾母忙叫琥珀拦着贾琏,请他在炕上坐下,见他精神头还好,便细问考试的事,待这些事说完了,才笑道:“你不知道你才走,家里就有了一桩喜事。”
    贾琏笑道:“莫不是珠大哥的喜事?”
    “果然是猴精!你定是看你大嫂子不在这伺候着,便猜到了。”贾母指着贾琏笑道。
    贾琏见果然是李纨是有喜了,便连连冲贾珠道恭喜。
    贾珠咳嗽了两声,心知王夫人不见李纨有喜便觉李纨无用;见她有喜了又觉她不顾他的身子,于是也不敢露出十分欣喜的模样,笑了笑便作罢。
    “不光是这一桩喜事,还有另一桩好事呢。”王夫人皮笑肉不笑地插嘴道。
    “哦,是什么事?”贾琏问。
    贾母因不知此事贾琏应还是不应,于是并不言语。
    王夫人笑盈盈地令元春来说,元春望了陈也俊一眼,便笑道:“琏儿,你还记得江南甄家么?”
    “自然记得,难道他们要还我们家银子不成?”
    贾琏随口来了这么一句,他是因书中贾家有五万银子留在甄家才有此一说,却不知元春今次是来替甄家筹措银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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