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便成了你的家人,是也不是?”
    上官千杀嘴角含笑,却紧缩了眉头,一边是两人之间隔了家仇的现实,一边是怀里美好香软的女孩,一个“是”字压在舌根底下,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吐出口来。
    孟七七终于舍得从他怀中仰起头来。
    她仰脸望着他,柔声道:“战神大人,你还有我。”
    在荒漠中这短暂的半个时辰,她自始至终都关注着战神大人的神色。即便是望天、看花,甚至避开脚下白骨之时,也将他的身影静静收入余光之中。
    从在房州第一相见算起,她认识战神大人已经整整十个年头。
    他是个从不喊苦说痛的人。十年间,她从来不曾听过他抱怨什么。
    她见过他笑起来的样子,特别甜。然而他笑起来的时刻,实在少得可怜。几乎总要等她锲而不舍得逗他闹他时,他才肯弯一弯眉眼。
    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面无表情的。你很难从他脸上看出他的心情,是难过是喜悦还是平静,是恼怒是低落还是不安。他的情绪就像是深渊大河那百丈寒冰下涌动的流水。孟七七用了十年时光一点一点凿穿了那寒冰,这才隐约听到了底下潺潺的流水声。
    外人看来的面无表情,她却能读出其中的百般滋味。
    在他爷爷坟前,她分明见他面上闪过了一丝痛楚。那可是战神大人呐!他的面上若有一丝痛楚,那心中定然已经有千万分的煎熬。
    这世间最残忍的事情不是未得到,而是终失去。
    上一世她从来没有亲人,倒也没有太大感触;这一世她生在孟家,若有一天她的家人全部惨遭不幸,她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疯。便是化身厉鬼,她也定然要报仇雪恨。
    想来,战神大人也会是这样的心情吧?
    她不愿看战神大人这样伤心难过,因而出言安慰。
    “战神大人,你还有我。”
    阴沉沉的紫红色天空下,昏惨惨的灰黄大漠之上,狂风寒雨之间,女孩在他怀中仰起脸来如是道,她的小脸白净姣好,似一朵无暇的百合花。
    上官千杀不敢再看,伸手覆在她发上,将她的脑袋再度按入自己怀中。他极目远眺,却是不知入目之物为何,只从忽然变窄了似的喉咙里挤出了一句,“我知道。”语气里竟然有些哀伤。
    ——“战神大人,你说,你的族人会喜欢我吗?”
    方才无法回答的问题,此刻他在心中默默答道:我喜欢便够了。
    上官千杀始终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揽着怀中的女孩,一步一步走出了这凄风苦雨、鬼嚎遍野的荒漠。
    两人上了马车,循着来时路往漠村而去。原本到荒漠中来祭祖,从来都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事实上,直到落雨之前,上官千杀的心情一直很压抑。没想到临走时孟七七受惊,经她一闹,气氛反倒没那么沉重了。
    你还有我。
    有了这句话,回程路上,两人之间竟生出些温情脉脉的情愫来。
    孟七七笑着把一只枯黄的草编蚂蚱托在掌心,举给战神大人看,“你瞧,豆儿送我的,像不像真的?我还会编兔子耳朵,等到了秦大哥家,我给你编一只兔子好不好?”
    临行之前,秦大哥还说今天要上山打猎,看运气是否够好,能猎一只鹿来,给二人的晚饭加餐。
    一路上,上官千杀安静听孟七七说笑,偶尔接一两句话,变能令她又欢快地继续讲下去。
    临到漠村,上官千杀忽而神色一变。
    孟七七原本就是瞅着他在说话,此刻见他色变,便问道:“怎么啦?”她话音方落,便听到一种野兽般的嚎叫声从前面远远传来,似狼似狗,着实可怖。她不禁脸上一白,下意识去握战神大人的手。
    上官千杀牵住她的手,皱紧了眉头,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气。
    一个非常糟糕的猜测涌上了他的心头。
    ☆、第61章 国恨何年何月能得偿?
    只见两头半人高的野兽从村头冲了过来。那野兽很像狼,双眼幽绿,散着寒光,腥红的舌头耷拉在嘴外面,滴滴答答留着粘液,看上去极为恶心;然而通体毛色纯黑,却又分明不是一般的狼。
    此刻见有马车载人而来,那两匹黑狼嚎叫一声,全速奔跑而来,几乎快到令人看不清。
    上官千杀一见这黑狼,便是心头一沉:是柴浪国的人。
    柴浪国的人出兵之时,总是以黑狼为先驱。这些黑狼是由柴浪国的护国尊者调·教出来的第一批,此后放到军队中,批量养殖。这种黑狼獠牙利爪中都含有剧毒,寻常人中了一下非死即伤。
    那柴浪国的护国尊者不是别人,正是此前被胡满婵找来追杀上官千杀的尖牙、尖手兄弟二人,并称北狼双煞是也。四年前在京都,北狼双煞击杀上官千杀一次不中,弟弟尖手反倒身受重伤,回到柴浪国休养了近两年才算康复,却折损了三成功力。
    这二年来,他们兄弟俩更是加紧练功,一则他们接了的追杀令从来没有不完成的、上官千杀这里迟早要找回场子来;二则应柴浪国国主之令,要调理出两万匹更毒、更凶猛的黑狼来。
    此刻出现在漠北村头的黑狼,便是北狼双煞提高训练强度与加毒重度之后,调·教出来的第一批强化版黑狼。
    那黑狼蹿上来,张开血盆大口,第一下就直奔拉车的马——锋利的獠牙对准了柔嫩的马颈。拉车的马本就不是战马,闻到黑狼的气味已是惊慌,几乎便要乱奔,此刻被黑狼盯住了脖子,竟是前蹄一软跪倒在地。
    马一跪倒在地,被拉着的马车登时往前倾倒下来。
    孟七七轻呼一声,立足不稳,几乎摔下马车来。
    好在混乱之中,上官千杀跳下车辕,以肩头抗住马车,保持了马车的平衡。同时他扬起马鞭,夹着凌厉的破空声,直直抽打在黑狼双眼之上。
    那黑狼闪避不及,惨叫一声,原本幽暗地亮着的双眼登时紧紧闭起来,而后两道血线从眼皮底下淌了出来。然而这黑狼竟好似不知疼痛一般,吃了这一下非但不后退,反倒越发凶悍,吼叫着、与从后面跟上的另一匹黑狼一起,一左一右向上官千杀扑来!
    上官千杀方才大半心神都放在孟七七身上,那一鞭挥出便只用了二分力气,旨在逼退黑狼,令它们不可咬死拉车的马。眼见孟七七已经轻轻跃下马车,毫发无伤地站在了自己身边,上官千杀心无旁骛,抡圆了马鞭,灌足真气,在自己和孟七七身周划了一圈。
    他动作相当之快,后发先至,竟显得那两匹黑狼是自己撞上他的鞭子一般。
    这一下他出了全力,威力当真是非同小可。
    那两匹黑狼连一声哀鸣都没能发出,便一只把脑袋撞上去、脑浆崩裂而死,一只把脖子撞上去、身首异处而亡。
    “这是什么野兽?”孟七七靠在战神大人身边,忍着恶心看了两眼那死去的黑狼,不等他回答,忽而念头一闪,惊叫道:“秦大哥还有秦大嫂……!”
    上官千杀皱紧了眉头,这会儿也顾不上旁的,他横臂将孟七七抱在怀中,发足疾奔,往漠村深处而去。
    只见路旁横歪了好几个当地村民的尸首,都穿着寻常百姓衣裳,有的还戴着此地特制的鹿皮帽子。只是身下都洇着一摊血迹,显见是活不成了。不远处的几间房舍起了火,火光中隐约可见有骑马的人在当中穿行。
    孟七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真实血腥的场景,她闭了闭眼睛,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请。她和战神大人不过离开了短短半天的时间,方才还祥和宁静的小小村落,已经是尸横遍野、火光四起。她搂紧了战神大人的脖子,仰脸望他,却见他面上是从来没有过到这样程度的肃穆之色。
    “战神大人,是什么人做的?”孟七七颤声问道,劫匪?流民?甚至……是南朝自己的兵匪?
    上官千杀抱着孟七七已经赶到了秦大哥所住的茅草屋前,他咬牙道:“是柴浪国的人。”已经能看到了,秦大哥家的茅草屋也起火了。
    篱笆门外栓了两匹战马,门内聚在一起站着六个穿黑衣、带白色毛皮毡帽的男人——那是柴浪国士兵常有的打扮。
    孟七七虽然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也隐隐约约感到秦大哥一家只怕不能幸免,然而亲眼看到,还是大大超过了她的心理防线。
    只见半天前还说要去山上猎一只鹿来给二人加餐送行的秦大哥,已经被一支长枪钉死在篱笆门上。他手中牢牢抓着一根挑拆的木叉,怒目圆睁,正对着门内三两站着的柴浪国士兵,想来是临死前正欲与这些烧杀虏掠的败类厮杀。
    里面茅草屋旁边的木柴堆上,秦大嫂背对着篱笆门扑倒在上面,她的背上没有伤痕,然而头发早已凌乱不堪,脚下洇了一滩血。那血还是鲜亮的颜色,显然她死去并不久。
    篱笆门内的士兵见到上官千杀与孟七七过来,看他俩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裳,便不以为意,只道又是这村里的村民,方才被漏下了这才躲过一劫。此刻见他俩推门走进来,六人当中牵着黑狼的那人摆摆头,示意手下几人把他俩解决掉。
    手下的人会意,有个鹰钩鼻的士卒就提起长枪径直往上官千杀喉咙刺来。他到漠村中来,此地都是普通的村民,纵然有几个猎户也不过比寻常人身强体健些,跟他们这些学过几下招式又手持利器的士兵当然不能比。所以他们这一路烧杀虏掠而来,竟是丝毫没受到抵抗,此刻见到这普通人打扮的一男一女走进来,只当是此地村民,一点没担心,就这么一下刺出长枪。
    上官千杀在篱笆门外时就已经将孟七七放了下来,叮嘱了一句“跟紧我”,便推开篱笆门大步迈了进来。此刻见那士兵这么随意的一枪刺来,他不闪不必,伸手出去捏住枪头,力沉手臂,一下顶上去,竟然用长枪尾端直直插透了那士兵胸口!
    要知道长枪的枪头锋利,用来伤人;尾端却是使用兵器的人用来握着的,是一截既钝又圆的木头。这要多么可怕的力道,才能用一截木头穿透一个人的胸膛!
    那鹰钩鼻的士兵连哼都没哼出一声来,便一命归西了。那木头插透他的胸口,挤爆了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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