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一国之都的玉京,午夜时分的街头,照样黑暗空寂,令人生畏。
    一人一犬一孤灯,撕破了因黑暗而滋生的恐惧大幕。
    这人不是辛劳早起的卖报小郎君,亦不是彻夜不眠的大衍打更人。
    “大黄,你确定就是这里?”
    提灯之人,在一处坊门紧闭的居民坊前站定,灯笼内摇曳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豁然就是违规出府的唐家老三。
    “汪——”
    蹲在唐叔夜脚边的灵犬大黄,冲着紧闭的坊门汪了一声。
    “开门!开门!快开门……”
    得到确认的唐叔夜便上前啪啪拍打起坊门。
    持之以恒的叫门,终于得到了回应,不过并非是开门而是隔着门的叫骂:“哪儿来的土包子,深更半夜鬼叫个啥!不知道大衍律怎么写的吗?宵禁之后,这坊门是你说开就能开的?!速速通名报姓道理由,说不出个一二三四,就趁早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这个坊,住户基本都是没有跟脚的平民百姓,莫说是一千石往上的达官贵人,斗食小吏之家都一个巴掌能数过来,入夜之后哪会有权贵来叫门?
    平素官府若有急事要夜入里坊,来叫门的可不是唐叔夜刚才那种语气,再加上唐叔夜那一听就不属于玉京的口音,看守坊门的不良人才敢如此笃定的叫骂。
    “还需要说理由?行吧,那你听好了——我,是你们魏王的三弟,你们坊里藏着几个我必须抓住或者弄死的暴徒,所以我必须进去……这个理由,够不够?”
    唐叔夜居然真就按照隔着坊门叫骂的守门不良人所提要求,说出了如此这般的一番话。
    坊门之内,陷入的短暂的沉默,然后突然传出了快活的笑声:“噗……哈哈哈!后生,你是魏王三弟,那某就是执金吾!算了,某也懒得索拿你,去去去赶紧走,待会儿巡夜缇骑路过,可就没某这么好说话了!”
    “所以你确定不打算给我开门了对吧?”
    唐叔夜隔门问道。
    “后生,你莫不是傻子?”
    守门不良人把心里话问了出来,并且开始犹豫要不要冒险开门,毕竟缉拿违禁夜行人也是有赏钱可以拿的。
    “不,我只是怕麻烦而已。”
    唐叔夜答道,说完这句他便把灯笼递向大黄。
    大黄盯着唐叔夜,仿佛会说话的狗眼里倒没有看人低,毕竟普通狗子的视角想看人低难度系数还真挺高的,它其实就一个意思——干哈啊?
    “叼着。”
    唐叔夜无奈,爹养的这灵犬,比师父养的阿七差远了,这脑子明显还有些不够使啊。
    大黄这才人立而起,叼住了灯笼的手柄。
    空出双手的唐叔夜,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变换着生疏的动作组合出一道咒令,然后一个尖牙利爪的红衣厉鬼便从他身后飞。
    “进去附身,然后把门打开,能不能做到?”
    唐叔夜问道。
    红衣厉鬼轻蔑的瞥了唐叔夜一眼,然后就钻入了紧闭的坊门之内。
    “鬼啊!救……咯、咯咯……”
    半句惊呼从里坊门内传来,然后是下门杠拔门栓的声音,再然后坊门就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长相颇为凶悍的男人,他披着衣服敞着怀,露出了浓密无比的胸毛,他用呆滞无神的眼睛盯着唐叔夜,嘴角流涎。
    “悄悄吸点精气教训下这厮,我可以权当什么都没看见,吸多了闹出人命……你想再死一次吗?”
    从大黄嘴里取回灯笼的唐叔夜没好气的说道。
    话音未落,开门男子便身体一软仆倒于地,那个尖牙利爪的红衣厉鬼从他身上浮了出来。
    “等啥呢,带路!”
    唐叔夜用脚尖捅了捅大黄的屁股。
    大黄便摇着尾巴蹿到了前面,它带着唐宁一路走到坊内小十字街的十字路口,然后左边再左拐,拐入了一条街道两侧插满大小不等布幌子巷子。
    玉京城内的里坊都是这般格局,按制皆只有东西两个坊门,坊内则被十五米宽的十字大街分割成四块坊区,每块坊区又有数量不等的小巷。
    大衍立国之初,普通里坊之内是不允许经商的,住户想要买买买可不容易,要么守株待兔苦等穿街过巷的货郎挑担推车路过,要么就只能走出老远去东市与西市。
    不过如今规矩松弛,那条法令虽始终未被朝廷发文废除,但官府早已默许了坊内居民沿街开设商铺做些小生意糊口,有些坊甚至因此而变的十分繁荣,比如唐老太爷曾去过的那条已形成了规模的脂粉街,便是其中的翘楚。
    大黄带着唐叔夜拐入的这条小巷,其实也是类似脂粉街的存在。
    只不过,这条街卖的并非是胭脂水粉,那些被已凉到刺骨夜风吹到瑟瑟发抖的布幌子,无声证明这条街上大多铺子都是成衣铺,间或还有一两家专营绸缎的绸缎铺以及买吃食的食肆。
    大约是竞争比较激烈的缘故,有家门脸颇新的成衣铺子居然别出心裁,在门口立了两块一人高的看板,看板上各绘着一位衣着亮丽、体态妖娆的丰腴美人。
    也不知道是甲方的要求,还是乙方画师的个人审美,两名美人胸前都是鼓囊囊的,被抹胸裹了一半的深深沟壑横看成岭侧成峰……
    打着灯笼路过的唐叔夜,驻足举灯用批判的目光上下审视,眼神一不小心就掉进了沟里,良久之后才艰难的拔出来。
    “啧啧啧,京城人真会玩!这种画简直就是……有辱斯文啊!”
    唐老三啧啧有声。
    等此间事了,咱定要找到画这两副美人图的画师好好聊聊,顺道……再求几张画。
    吾道不孤!
    看见没有,这才是真正的美人图啊!
    “嘻嘻……”
    乐不可支的嗤嗤笑声,忽然从旁边的斜巷内传出,听声音似乎是个女子。
    “谁?”唐叔夜将照着看板美人图胸口的灯笼飞快收了回来,瞄了眼毫无动静的大黄,于百忙之中捋了把头发,然后文质彬彬的拱手一礼:“小生唐叔夜,岳州人士。若惊扰了姑娘,还请姑娘原谅则个,小生其实是个好人……”
    “呵呵……”一个容貌极美的妙龄少女,掩着樱唇却也依然笑到双眸弯弯,她从斜巷中款款走出:“三公子,你可看着可不像个好人。”
    唐叔夜眼前一亮,因为这名突然现身的美貌妙龄女子,胸怀宽广不弱于看板上的美人!
    爹,你老人家又有新儿媳妇了!
    “姑娘!这话小生可就不爱听了啊!就算你长得美赛天仙,也不能心口雌黄凭空污小生的清白嘛!你又不了解小生的生平,岂会知道小生是何等的重情重义与多才多艺?比如刚才,姑娘你肯定以为小生举止不雅,但实际上小生是在观摩画技啊!哎,实不相瞒,小生……也是一名画师!”
    唐叔夜仿佛打了鸡血,狠狠驳斥道。
    根据唐叔夜的经验,这第一印象那可是十分重要的。
    “嘻,我不信。”那掩口而笑的妙龄女子,用另一手掩住了胸口,同时越发乐不可支:“目光灼灼似贼,三公子你肯定不是好人。”
    “哎,习惯了……毕竟像小生这种搞艺术的,看到美好事物时目光会不由自主充满欣赏,我已经历过了太多的误解,再多姑娘你一个其实也是无所谓的。”唐叔夜摆出了寂寞如雪的造型,然后又帅气的一甩头顺势说道:“姑娘,容小生从艺术的角度说一句——如你这般美貌的女子,不该如空谷幽兰般寂寞凋零而无人知,所以能否允许小生将姑娘的你的绝世姿容,绘入小生正在创作的百美图?对了,姑娘你能否顺便告知芳名、芳龄还有仙乡?小生也好标注于画像旁侧,以供后世千年万载瞻仰……”
    “百美图?呵呵——,就是说三公子已经骗了很多女孩子对吧?呵,男人……”妙龄女子终于放下了掩住樱唇的右手,但却笑的越发厉害,肩膀都在不住乱颤:“三公子你真的不认识我吗?我是婴宁呀。”
    婴宁?
    这名字,好像还真是有一点点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唐叔夜眼珠一转:“哎呀,你是婴宁妹妹?我的天,这才多久没见,婴宁妹妹你这变化也太大了吧,哥哥我居然都已经认不出来你了!这些年你还好吧?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家人呢?”
    “呵呵,三公子你果然不认识我呢。”
    自称婴宁的女子笑的越发厉害了。
    唐叔夜被笑的有那么一点不自然了,自从明白男女之情开始,他已经历了太多的姑娘,可却从未碰到过如眼前这女子一般的。
    婴宁却忽然笑容一敛,问道:“三公子,你是来找那些老鼠的对吧?”
    “老鼠?”
    唐叔夜一愣,我找老鼠干嘛?玉京的老鼠都被我爹给弄的要绝种了好么。
    “就是那些藏头露尾,在城里四处散播疫病与恐惧的家伙,他们难道不是老鼠吗?”
    见唐叔夜没明白,婴宁便又说道。
    “对对,我就是来找他们的!他们差点坑死了我爹,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得替我爹把这个仇给报了!你知道他们藏在哪儿吗?快带我去!”
    “对呀,我不仅知道,甚至还能带三公子你去找他们,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婴宁重新恢复了笑容可掬的模样。
    “只要不过分,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唐叔夜立刻问道。
    婴宁便款款上前走到唐宁身边,然后踮起脚尖凑近唐叔夜的耳畔,窸窸窣窣耳语了一句。
    “真的?!”唐叔夜露出了惊喜无比的表情,旋即却又赶紧收敛情绪强行表情管理用为难的语气说道:“咳咳,婴宁妹妹,你还是换个条件吧,哥哥我怎能占你这么大个便宜……”
    第一印象,很重要!
    等再混熟了,再渣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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