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混乱之后,大部分刺客们当场就被格杀,包括那个口称恩公的越女母子在内寥寥数人被活捉,然后被强制着跪在了唐仲雄所坐的桌子前,宛如跪于官府公堂前等待审判的死囚。
    “你们是邱家的余孽?”
    唐仲雄把玩着一把缴获的纯钢手弩,右手食指在弩弦上来回挪移。
    呵,这种牛筋弩弦的绞法……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唐贼,江湖事江湖了,今日失手老娘我认栽,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想从老娘口里套话,呵呵——乖儿子,你在做梦!”
    那强逼着跪地的越女刺客,一边挣扎一边用越语叫嚷着。
    “师父,这刺客在说啥?叽里呱啦鸟语一样,根本听不懂嘛——”
    使绳镖那女徒弟抱怨道。
    “早就跟你们说过,行走江湖必须至少掌握十种以上方言,考虑到有时候还要去千里迢迢去异邦砍人,那么至少还要再掌握三种以上番邦语言的。你们这些小崽子,却总是把为师的话当做耳旁风,现在怎么样?听不懂了吧?丢人了吧?”
    唐仲雄指着女刺客现场教学,刚刚才打了个打胜仗,仅有数人受了些许不碍事轻伤的徒弟们连忙点头称是,生怕被师父单独点名当众处刑。
    “唐贼,你怎敢如此羞辱于我?!”
    女刺客大怒,这次重新切换成了所有人都能听懂的大衍官话。
    “那个谁,对,就是你!你过来——”
    唐仲雄没搭理女刺客,而是抬手精准的指向围观人群,被精准指到的那人一脸谀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下官周星元,拜见唐二老爷!”
    谀笑那人口称下官,长身一拜。
    唐仲雄一路大张旗鼓,身份被人知道并无奇怪,事实上沿途经过的那些个郡县,试图通过讨好他而曲线讨好唐丞相的官绅海了去。
    在唐仲雄这无官无禄江湖武夫面前口称下官的,此人不是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人。
    唐仲雄虽不耐烦与这些鸟官打交道,但他也不会给兄长帮倒忙,这见的官多了,经验也就有了。
    其实,参悟斩龙剑术目盲之后,唐仲雄便迅速总结出了一套不依靠眼睛,由听、闻、意三识为核心的“三识辩心术”。
    这人辨识的多了,自然也就有了经验。
    唐仲雄发现,士农工商、贩夫走卒、江湖豪客、大小官员……这些不同类型之人,在三识辩心术的感知中,其实有着不同的“颜色”。
    总之,轻而易举从人群中挑出目标的唐仲雄,心中略微有一点点自得,他问道:“你是这税关的主官?文职还是武职?与博望康家是何关系?”
    “二老爷慧……咳咳,二老爷明察秋毫!下官正是新上任的博望税关检校课税使,下官直属于盐铁都尉官署,家族郡望在定襄,与世居本地的博望康家没有任何关系!”
    差点指着瞎子说“慧目如炬”的税官周星元,连忙介绍了自己的官职以及出身,并毫不犹豫与本地的世家巨族康家撇清了关系。
    所谓检校,就是代理与有相关权限的意思。
    定襄是个穷僻边郡,不要说世家连能上台面的寒门都无一家,所以周星元的本官多半很低,不够充任这个税关的课税使,才挂了检校这前缀。
    不过,能谋到此份肥差,这周星元至少钻营能力是达标的,以后说不准也能飞黄腾达,前提条件是——顶在最前的某奸相不倒台。
    总之,这厮说他与博望康家毫无关系,唐仲雄反正是标点符号都不信的。
    这种玲珑人,会不知道拜码头的重要性?
    把疙瘩肉练到了脑子里的江湖儿女出门行走,到了两眼一擦黑的陌生地儿,都还知道去当地豪侠那里挂个号摆个闪,你一个当官的会不懂?
    本座只是肉眼瞎了而已,心眼可明亮着呢。
    不过,这种事是老大那厮该操心的,与本座可没一文钱关系。
    “唐贼,你为何不与我说话?!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的身份吗?!”
    女刺客再度叫道,似乎已经恼羞成怒了。
    “康家有没有镇宅貔貅之类的灵兽?”
    唐仲雄依然当作什么都明不听见,继续盯着眼前的检校课税使周星元问话。
    “下官……不知。”
    检校课税使周星元答的满怀忐忑,他摸不准眼前这位据说手中人命已超过四位数的唐家二老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旁边那七八具热血尚在涓涓流淌的新鲜尸体,时刻在提醒他最好别随便乱说话。
    “谁知道博望康家有什么好宝贝?第一个讲出来的人,本座有赏。”
    唐仲雄忽然提高声音对围观众人喊了一句。
    众人面面相觑,这说的可是康家,升斗小民谁敢先开这个腔?
    更何况——
    “唐盟主,康家与唐家素无冤仇,你何必硬要把事情往康家头上扯呢?”
    一名锦衣青年越众而出,神情不悦的看着唐仲雄。
    “你是谁?”
    唐仲雄将脸转向那锦衣青年。
    “博望康雍熙。”
    锦衣青年满是自豪的答道。
    “没听说过。”
    这康家小儿,“颜色”怎么这么黄?
    唐仲雄双手离开一直虚按着的桌面,那木桌顿时哗啦啦崩解成满地碎屑。
    这张木桌,唐仲雄之前爆罡气吹飞淬毒弩箭时就已经被他震成了碎渣,不曾崩解全赖唐仲雄藉由双手透入的内劲,现在没有失去了这份维持,自然土崩瓦解。
    名为康雍熙的锦衣青年眼角猛跳了两下,原本挺直到略向后仰的脊梁,也不由自主变成微微前弓。
    “唐贼,你休想吓住老娘!你这狗入的杂……”
    那个女刺客再次发出了叫嚣咒骂,只是话没说完一团破抹布就塞入了她口中。
    原本根本不搭理女刺客的唐仲雄,这次终于将注意力挪移到了她身上:“本座的父亲眼睛不瞎,你这丑陋不堪的相貌与泼妇般气质,想做本座后娘可不够格。罢了,既然你想做后娘,便自己问我亲娘答不答应这门亲事吧。”
    言毕,唐仲雄一身轻咳,那个被破抹布堵住了嘴巴的女刺客,顿时就七窍飙出鲜血,身体也委顿了下去。
    女人,本座本不想取你性命,你却辱及本座父母,那你就去死吧。
    隔空都能用气劲震碎他人心脉?!
    锦衣青年康雍熙的脊梁,显而易见的越发低了。
    世家内部虽从来都不算和谐,但对外时基本还能做到同气连枝,只要事不涉自家利益最少能够做到的不坏别家好事,若有人胆敢挑衅世家这个大集体,甚至还能同气连枝一致对外。
    唐家老二恃强凌弱,抢走博陵崔家镇宅貔貅这件事,早就已通过世家内部的渠道传至博望康家。
    原本,康雍熙以为博陵崔家在夸大其词——什么时候区区武人也能霸凌修真世家了?他凭什么?凭脸大?凭头铁?
    这事儿,八成是他们博陵崔家在演戏!
    想拿镇宅貔貅讨好那个被吹到神乎其神的唐老太爷,又碍于与河东崔家“同气连枝”的面子,所以与以武犯禁的所谓武林盟主唐仲雄做了一场戏!
    博陵崔家那头镇宅貔貅是个什么玩意?外人不知道,同为世家谁不知道?
    那镇宅貔貅,其实也就是头长相有一点点讨喜的灵兽而已。
    更何况,那玩意儿吃的贼多又懒得要死,如今天地灵气一日稀薄过一日,博陵崔家可是有不少人早就想把那头百无一用的懒东西撵走了,没付诸行动无非就是碍于崔家某位老祖宗的颜面,毕竟镇宅貔貅是那位带回崔家本宗的。
    像这样多好,某奸相舔了,老祖宗那边也能交代了,对“同气连枝”的河东崔家也有话说了,想出这办法的家伙真特么是个天才!
    博陵崔家丢了脸面?
    哎哟嘿,这都什么年代了,世家的面子还值几个钱?
    再者,这种不涉原则的小小脸面问题,过上几个月还有谁会记得?
    啧,博陵崔家真真是好算计!
    以上,便是康雍熙在此刻之前的真实看法,而且不是他一个人的看法,而是康家内部的主流看法。
    毕竟,世家就算再什么没落,那也是能稳稳压住跑江湖武人一头的——铜皮铁骨?龙象之力?金刚罩体?
    这种级数的武道大宗师,又不是菜园里的菘菜,几百年都出不了一个的好不好?
    现在……
    康雍熙感觉,脸有点疼。
    幸好,刚才我没放什么重话,不然今天这事儿怕是难以善了了。
    坑了我自个儿无非就是自认倒霉,若连带着坑了家族那便是百死莫赎啊。
    博陵崔家还能咬牙送个镇宅貔貅把事儿糊弄过去,我们家族送啥?
    把阿松送……呸呸呸!阿松可是吾家之瑰宝,谁都休想夺走!
    “康家小子,你为何要行刺本座?”
    唐仲雄的声音,忽然在正暗自庆幸的康雍熙耳畔炸响。
    “我不是我没有!这些刺客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恰好路过而已!”
    康雍熙一个激灵,想也不想就是连番否认。
    “这些刺客用的弩,弩弦编织之法,是你们康家独有的千丝万缕法。”唐仲雄缓缓举起了右手,他的手中握着一根细细的弩弦:“你眼睛应该还没有瞎,不会不认识吧。”
    问出这个问题的唐仲雄甚至都没有加重语气,但康雍熙却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尾巴骨蹿了上来!
    首先,我若敢不承认,“还没有瞎”的前三个字,怕是就要当场被去掉了!
    其次,我特么恐怕摊上大事了!见鬼,我今天干嘛要来这儿溜达?
    “唐盟主,这、这绝对是有人在栽赃我们康家!请相信我,康家对您与唐家,绝无任何恶意!”
    额头冒汗的康雍熙试图做最后的挽回。
    “你觉得你这话,他们信不信。”
    唐仲雄随手一指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看客。
    康雍熙顿时语塞,因为……甚至都不用抬眼看,他都知道那些看客恐怕没有几个人还会觉得刚才那场精心准备的刺杀,与虎踞博望的康家没有关系。
    甚至,康雍熙自己都在犯嘀咕,不会真是家里那个愣头青,试图谋杀这个不把世家贵胄放在眼中唐家老二吧?
    不对,我好像也被算计进来了!
    若刺杀成功,刚才被杀那个越女就是罪魁祸首,康家必须咬死此事与康家无关。实在不行,恰好在现场的我,就有一定可能被丢出来顶罪……
    若刺杀失败,又被抓到把柄,刚好在场的我就是百分之百的替罪羊!
    淦他娘!
    难怪这场刺杀,会露出弩弦这么大个破绽!
    所以干这件大事儿的,绝不是什么愣头青!而是个心思深沉的狠辣狡诈之徒!
    族长老头子寿元将尽,我爹恰好有那么一点点坐上那个位置的资格……我顶罪,变相就打击到了我爹……
    “无话可说了?”
    唐仲雄的声音,又在康雍熙的耳畔出现。
    康雍熙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拼命在想解决问题的办法,这场闹剧般的刺杀已从关他鸟事变成了催命符,换了谁谁不赶紧绞尽脑汁?
    “唐盟主,此事绝对与我无关!我们康家运用千丝万缕织法的纺织工坊,一直都是由长房嫡子控制着的,出产的各类弦如何分配我们这些旁支也沾不到边,您若是不信……我愿为唐盟主您引路,入我家本宗去查验!”
    “还有,唐盟主您刚才不该杀她啊!”康雍熙指向那个已死透的女刺客:“她故意激怒您,百分之百就是为了求死啊!她肯定与幕后主使有直接联系!若是撬开她的嘴,必定能真相大白,可惜……”
    “没事,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场针对本座的刺杀,已确定与你们康家有关。”唐仲雄微微一笑邪魅娟狂:“本座受了这么大惊吓,一怒打上你们康家本宗,打死几个企图谋害本座的恶徒,再取几件赔偿品压惊,很合情合理对么?”
    合情合理个鬼!
    这特么是什么强盗逻辑啊?!
    康雍熙一肚子吐槽,可惜连标点符号都不敢讲,只能陪着尬笑。
    然后吧,康雍熙又猛然想起唐仲雄是瞎子,顿时尬笑也维持不下去了。
    一抬眼,康雍熙又看到了看客们仿佛满是鄙视与嘲笑的笑容。
    玛德,等解决了这件事,爷把你们全都鲨了!
    玛德,又不是爷做的这事,凭啥爷一人在这儿受这份憋屈?!
    是,爷猜不出到底是康家的哪一个在害我,那你们就统统跟着爷一起享受这份憋屈吧!
    “唐盟主,杀人……就不必了吧。”康雍熙拿出了这辈子最低的态度,他壮胆凑近唐仲雄压低声音说道:“赔偿品好说!您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康家有一个任何灵兽都比不上的瑰宝!她就是南阳第一美人阿松……”
    咦?
    这康家小儿的“颜色”,怎么突然变黑了?
    通过三识辩心术观察众生的唐仲雄,敏锐的发现了这个有趣的变化。
    至于什么南阳第一美人阿松?
    美人,有什么鸟用?
    能拿来练功么?
    没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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