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原是太原高家的独女,从小噎金咽玉的长大不说,她于才学上也极其有灵气,不过年仅十二岁就已经才名远扬。
    她一生不仅独创“转梅体”“戈金体”两种风格截然不同的字体,且所作诗词数百首,私藏无人知的暂不说,但只要传了出去的,每一首都能称得上脍炙人口。
    这样的女子,本应当得起“一家女百家求”才是,却没想到,当时还未曾及笄的高氏竟是被皇家直接横插一杠子,一道圣旨就将她赐婚给了当时的东宫太子。
    之后,高氏一生的噩梦就开始了。
    十五岁嫁人,十七岁生子,二十六岁为后,二十八岁失子,二十九岁失宠,三十三岁仙逝。
    便连她“定犀”的称号,也不过是新帝追封罢了。
    色衰而爱弛,不过如是。
    如此百年过去,唯她的诗、她的字存留人间,可音容笑貌却全然不见。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定犀皇后出嫁前所作的最后一首诗《凭栏调》,便成了女子定亲后转赠未来夫君的手书之最好选择既显心意,又能不着痕迹的告诉夫君:莫负我。
    恰好林瑾宁学习定犀皇后的转梅体已经多年,这一首《凭栏调》,由她书写送出也并不显突兀。
    林瑾瑶来的时候,林瑾宁正写到“远眺双新雁,高阁倚凭栏”一句。
    见林瑾宁全神贯注于手中纸笔,原本脚下生风的林瑾瑶也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只缓缓来到林瑾宁身侧站定了。
    待到林瑾宁一首写完,招呼锦绣上来为她擦手时,方才猛然瞥见站在她身边的林瑾瑶,直唬了她一跳。
    “瑶儿?”捂着跳动不已的心口,林瑾宁恍若气若游丝一般唤了一声。
    “姐姐。”
    因林瑾宁的轻唤,原本沉浸在林瑾宁的字和诗中不可自拔的林瑾瑶,终于从那种诡异的“我姐姐的字真好看,我姐姐的诗也好看”的思想中回过神。
    “姐姐,这首诗意境真好,可是姐姐作的?”只见林瑾瑶两眼亮亮的盯着林瑾宁。
    “我哪有这等才气!”略略平复了心跳,林瑾宁一面使锦绣上来给她擦手,一面对着林瑾瑶笑道:“此乃前朝定犀皇后所作,是我要送给三皇子的回礼。”
    “噢?”林瑾瑶不高兴的扁扁嘴,原要开口说几句委屈的酸话,却因不好意思说给上前服侍的锦绣也听见,故而努力憋住了。
    不想林瑾宁此时却恰好打定了主意,要准备将这定犀皇后的生平重点说给林瑾瑶听,好让她引以为戒虽说前世林瑾瑶的失宠也有林瑾宁的一份“功劳”在,可若是林瑾瑶与司琅一直感情深厚,又怎么会被林瑾宁那一点并不高明的手段就轻易给离间了?
    必然是两人之间原就有问题。
    故而,林瑾宁便反手拉过一边欲言又止的林瑾瑶,再将这定犀皇后的一生,拆开了掰碎了,一点一点连讲带分析的说给她听。
    虽说如此不至于使林瑾瑶因此就能得宠一生,但好歹可以让她先明白一点所谓帝王宠爱,那就是水中月镜中花,是半点信不得的。
    “这皇后也是个可怜人。”
    听完林瑾宁讲的故事,林瑾瑶愣了半晌,方才暗暗叹一声。
    “这世上哪有一点不可怜的人?”林瑾宁也一叹,又忽而转向林瑾瑶道:“我却是忘了问你,才这个时辰,你怎到这么早就到我这里来了?早膳可用了?”
    林瑾瑶一愣,半晌方才将她已经忘到脑后的来意给想了起来。
    这一下,终于回想起来的林瑾瑶立马将不高兴给挂在了脸上,直愤愤道:“早膳什么先放一放……姐姐我吃醋了!”
    林瑾宁一愣,转念一想便觉出缘由,便复而笑道:“可是见五皇子没有送东西给你,酸了?”
    “什么呀!我是因为姐姐不曾给我写过字,却先写给旁人才不高兴的,那五皇子……”林瑾瑶不怎么在乎的撇了撇嘴。
    这表情倒是让林瑾宁颇为新鲜。
    需知林瑾瑶上辈子每每谈及五皇子,都是一脸娇羞,那娇羞可是曾经狠狠扎过林瑾宁的眼的一想到两人一个即将嫁入皇家,另一个却只能嫁到愈发衰落的小小侯府,这差距,真叫当时的林瑾宁怎么想怎么想不顺。
    却不曾想,如今的林瑾瑶提及五皇子却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是因为两人还不曾见过面没有感情吗?
    “姐姐,怎么走神了?”
    林瑾瑶拿着手在林瑾宁面前晃一晃,唤回了林瑾宁越跑越远的思绪。
    “无事,不过在想要给你写一幅什么字好。”林瑾宁一笑,道:“你说你要一幅什么样的字,我现在给你写好也就罢了,以后可莫动不动就醋了。”
    “哎呀!”被林瑾宁打趣得脸上一红,林瑾瑶稍稍稳了稳,方才道:“我呀……这样姐姐,我现场念,姐姐现场写,可好?”
    “……成!”
    林瑾宁伸手拿起那刚刚用过、墨汁未干的毫笔,又沾了些新墨方才转头看着林瑾瑶。
    “……哦哦,我想一想。”林瑾瑶被林瑾宁看得回过神来,在桌子前转了半晌,忽而看到窗外不远处那两棵柳树,蓦然来了灵感,方才赶紧回到林瑾宁身边道:“《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梳妆的妆……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好了。”
    “这诗是你所作?”林瑾宁写好最后一笔,便缓缓将笔锋移开,又面带赞叹的转头问过林瑾瑶道。
    “啊?不啊,我可作不出来……”林瑾瑶一愣,复而尴尬一笑,又道:“这诗似乎是我在哪本诗集里头瞧见的,诗人的名字我都早忘了,就只记得这诗。”
    说着,未免林瑾宁又追问,林瑾瑶便将那写了《咏柳》却尚还墨迹未干的宣纸从桌上平稳的拿起来,目露欣喜的直瞧个不停。
    见此情景,林瑾宁只觉颇为好笑,也不说什么,只使锦绣上来,为她再净一回手,又示意锦素将桌上此刻字迹已经干了的《凭栏调》收一收,复道:“将它装裱好了,便交到母亲那里去吧。”
    “做什么交到母亲那里?”
    原本在那头看字的林瑾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林瑾宁身边,望着那幅已经交到锦素手中的字,目中依旧掩不住愤愤,却又听林瑾宁说要将字交到母亲手中,便不由得好奇一问。
    “你可是傻了?这样的东西,不由母亲处作回礼夹送过去,难不成让我自己送去?可还要名声不要?”林瑾宁白了林瑾瑶一眼,又语重心长道:“若是寻常个人的送礼回礼,咱们自己拿主意即可,你若有不懂,至多过来问问我,却是无需叨扰母亲这也是贵族小姐们管家理事必须要学会的。可像这回这种涉及未婚夫婿的赠礼,便一定不能直接给,不然,人家一个‘恨嫁’的名头栽下来,那可真是没脸活了!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真麻烦。”林瑾瑶不大乐意的扁扁嘴,不一会儿又高兴起来:“好在五皇子没送东西过来,我也不用费这个心思!”
    “那可要叫你失望了。”林瑾宁爱宠不已的捏了捏林瑾瑶的鼻尖,又忍不住对着呆愣的林瑾瑶笑了一阵,好半晌才止住了笑道:“我估摸着,要么今天要么明天,最迟不过后天,五皇子也要送东西来的定亲后双方送礼回礼原有惯例,盛隆风俗历来如此,你且等着罢!”
    “啊?我也有啊!”
    林瑾瑶瞪大了眼睛就要抱怨几句,却不想正好原留在外头的锦瑟就打了帘子,领着林瑾瑶留在降露阁的大丫鬟破月进了屋子里来。
    “破月你怎么来了?”林瑾瑶问道。
    “回小姐的话,是夫人处的云筝姐姐方才过来给小姐送五皇子的礼,见小姐不在,便放下东西回去复命了,奴婢便过来寻小姐。”只见破月顿一顿又隐晦的暗示道:“再有,小姐昨儿个晚上点着要用的瑰香糕奴婢已做好了,此时正热乎乎的。”
    “难怪问你你也不说,果然是不曾用过早膳的!”林瑾瑶还不曾回话,林瑾宁倒先略微不满的插嘴道:“却也不告诉我,竟自个儿平白饿了这么久,看我怎么罚你!”
    说着,林瑾宁一面让锦瑟去厨房拿些锦罗已做好却还未送去降露阁的点心,让她直接交给破月拿去,一面又道:“锦绣锦素,送二小姐出去,今儿个二小姐要在她屋子里清点礼物,却是没时间来咱们这儿了,你们可盯紧了院子,莫让旁人进来。”
    “是。”几个丫鬟均哭笑不得的应下,便各自分头动了起来。
    林瑾瑶便眼睁睁看着林瑾宁走到里间屋子,而自己却被“送”出了门。
    “都怪那个五皇子,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这时候……”
    已经被送出了院子的林瑾瑶兀自愤愤不平,却没有一点办法,只得一跺脚回自己院子去。
    林瑾宁站在窗边,偷偷瞧着林瑾瑶那番作态,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第二十七章 话分两头
    却说这头,当司瑁在打开林家给他“赠与未来岳父岳母”的回礼中那叫人一眼就瞧见、最为显眼不过的玉纸红穗的《凭栏调》时,脸上却是“腾”一下红了个彻底。
    林瑾宁,林瑾宁。
    司瑁唯只见过林瑾宁一面,便是那日在护国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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