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踪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他拍了拍道衍禅师的肩膀,说道:“好兄弟,我没看错你,当年明王也没有看错你,你我都是为明教而生,为明教而死的。”
    道衍禅师按了按肩膀上狐踪的手,叹道:“你我一起为明教出生入死多年,无论经历多少风浪,都不曾怀疑过对方的忠诚,可是——狐踪,以后莫要再像今日这样质问我了,无论多好的同袍之谊,都禁不起怀疑一次次的冲撞。明教到现在,也只剩下我们两个老骨头撑着,我们若互相怀疑,自杀自起来,不用朝廷的围剿,我们就自行分化瓦解了。”
    “好兄弟,我发誓,从今日开始,永不相疑,一起携手拉徐妙仪入局,帮我们完成计划,复兴明教。”
    “好,我道衍也在此立誓,此生永不相疑。”
    四目相对,两人的眼神都坚定从容,毫无闪烁之意。
    啪!
    两人就像少年时那样默契的击掌为誓,重归于好。
    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融洽了,道衍禅师问道:“狐踪,既然你对我深信不疑,能否告诉我,你那天晚上从周夫人那里得到了什么绝佳的消息?你究竟掌握了什么,会自信引导徐妙仪把矛头指向朱元璋?”
    狐踪顿了顿,说道:“道衍,我的计划天衣无缝,但此时不易将其和盘托出,在这个计划里,所有人都是棋子,包括你我,只要按照棋谱走下去,计划肯定能够完美无缺的执行,现在最关键的是要确定我们能够牢牢控制住徐妙仪这枚关键棋子,把她推到最合适的位置上。”
    道衍嘴角微动,说道:“好,我信你,这个问题我不会问第二次。”
    狐踪再次拍了拍道衍的肩膀,感动的说道:“好兄弟,还是你最明白我的难处。”
    道衍说道:“明教生死存亡,在此一搏,你我定要齐心协力,早日复兴明教。”
    两人似乎回到了过去肩并肩战斗的时光,互相拥抱着,拍了拍对方脊背。
    道衍禅师看着窗外绵绵阴雨,目光满是挣扎和纠结:如果明教和徐妙仪必须牺牲一个,我会努力保住明教——但是,难道一定要以牺牲徐妙仪为代价吗……
    秦淮河,翠烟楼。
    太子妃薨逝,正值国丧期间,青楼楚馆都闭门歇业,不闻丝竹之声,翠烟楼的花魁明月无事可做,慵懒的斜依窗台上,冷不防瞥见细雨中的花园凉亭里有一个熟悉的侧颜,不禁一怔:这不是元宵节城墙上救了她的恩人吗?
    距离隔得太远,只是匆匆一瞥,她不敢确认,就匆匆下楼,撑着伞想去探个究竟。
    走到一半,蓦地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明月姑娘,花园已经被我的客人包下了,闲杂人等都不许靠近,请回房吧。”
    “孙爷?对不起,明月莽撞了。”明月忙施礼道歉。孙爷是秦淮河地头蛇,掌握着秦淮河一半的画舫,黑白两道通吃,上一次她偷偷和孙爷合作,解救了一个出身豪门的小姑娘,孙爷给了她一匣子珍珠当谢礼,也是封口费。
    孙爷上下打量了明月一番,眼中疑惑未消,问道:“下雨天,你去花园作甚?”
    孙爷是个老江湖,目光如炬。明月柔情似水,穿着一身素白,撑着一顶白绢油布半透明的油纸伞,犹如墙角边一朵盛开的栀子花。
    明月微微一笑,坦言说道:“鸨爱钞,妓爱俏。明月远远瞧见花园里有一个俊俏风流的小后生,便亲近的心思,想要亲近亲近。”
    孙爷不信,问道:“明月姑娘是花魁娘子,听说店大欺客,寻常客人连金面都不曾见得,客人任你挑选,还愁没有长相俊俏的娇客?”
    明月眼神里有一股孤清之意,说道:“我今年十八岁,别看这盛夏花枝满头开的鲜艳,实则花期将过,快要不新鲜了。老鸨本来在夏天出卖我的初夜,价高者得,最后捞一把银子的,可是碰到国孝,就延期到秋天。明月心想,反正都是要卖的,与其买给那些猥琐低俗的臭男人或者想一枝梨花压海棠的衣冠禽兽白头官员,不若笼络住一个愿意出高价的可心人,以后想到自己的初夜,不至于那么不堪回首。”
    明月楚楚可怜,不过孙爷见惯了秦淮风月,不为所动,摆了摆手,说道:“六朝金粉,十里秦淮,看似风光,实则苟且,红颜薄命啊,想要真能找到不介意你的出身,并且有本事救你出苦海之人,那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你走吧,花园里的客人只是借这个地方说说话,对红颜都没兴趣。”
    “是。”明月乖乖的撑着油纸伞离开。回到花楼,却不死心,偷偷取出恩客为了讨好她而送的西洋望远镜,透过半开的窗户,执着的搜寻那个熟悉的侧颜。
    正是那个恩人!
    他穿着青纱道袍,头戴网巾,在夏天黯淡的细雨天光中,他精致的五官和干净的气质是唯一的亮色。
    亮的她挪不开眼,她不禁轻轻哼起歌来,“是谁家少俊来近远,敢迤逗这香闺去沁园……”
    徐妙仪并不知道明月在偷偷看她。她的注意力都在狐踪那里。
    徐妙仪说道:“鸡鸣山一别,已有半年没见面了。”
    狐踪朝着她拱了拱手,“天牢救命之恩,我感激不尽,本来以为会老死在天牢。”
    徐妙仪说道:“那时候我是明教的一员,救长老也好,除掉郭阳天这个败类也罢,都是我应该做的。这次拜托了道衍禅师约你见面,是为了弄清周夫人之死,此事涉及当年我母亲之死的真相,不知长老可否明言?”
    “其实毒死周夫人的人,你是认识的,甚至还很熟悉。”狐踪坦然说道,“其实是自己人监守自盗。当晚半夜,因我提前知道有越狱行动,所以一直装睡,等着同伴接应。半夜时,有一个狱卒打扮的人进来,悄悄叫醒了周夫人,周夫人问他是什么人,他什么都没说,隔着铁栅栏递给了周夫人一个纸条和一壶毒酒,周夫人看了纸条,立刻喝下毒酒死了。”
    “看着周夫人的身体僵硬,死透了,那人拿走了纸条,离开天牢。”
    徐妙仪颤抖的问道:“那人是谁?”
    狐踪说道:“正是宫里的太监黄俨,黄俨一直带着亲兵都尉府的人到处拘捕我们明教同伴,他虽然乔装了,还没出声,但是化成灰我都认得。”
    黄俨?他是皇上身边的人啊!难道……徐妙仪想起道衍禅师所说的,要怀疑一切,黄俨为何要杀周夫人?是皇上的意思,还是背后另有指使之人?
    一串问题在脑海里乱蹦,徐妙仪强作镇定,问道:“长老莫慌诓骗我,黄俨是皇上的人,他为何要杀周夫人灭口?”
    关键是,皇上为什么要故意冤枉自己的猛将,自损臂膀?这不符合情理。
    “黄俨背后的主谋是谁,我也不不清楚,反正那晚杀周夫人的肯定是黄俨。”狐踪说道:“你为明教立下大功,也救了我一命。你现在孤立无援,虽然已经脱离了明教,但是明教愿意帮你查案。盯梢也好,起底也罢,你想查什么,明教会尽量出人出力帮你达成。此案查清之后,你和明教就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看着狐踪如此坦然的目光,徐妙仪心中依然有疑惑在,问道:“长老,你为何明教的人潜在我表哥身边?”
    “这件事只是我们无奈之举。”狐踪解释说道:“朱守谦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郡王而已。我们本来想派人潜入□□,或者燕王府这种位高权重的亲王身边,可是强者如云,我们的人没有本事挤进去,只能烧朱守谦这个冷灶。”
    狐踪见徐妙仪依然半信半疑,又说道:“信不信在你自己,我无法勉强。帮你查案,只为还你一个人情。黄俨有没有疑问,你一查便知了。”
    狐踪如此自信,是因为他相信黄俨一定有问题!因为那晚脱困的狐踪打开周夫人的牢房,逼周夫人吞下马钱子之毒,周夫人挣扎反抗着说道:“黄公公!黄俨!阉人不得好死!我什么都没招,你还是要杀人灭口!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狐踪听到黄俨的名字,便知周夫人以为他是黄俨派来灭口的,原来幕后真凶是皇上的贴身太监!
    皇上是不是清白的,根本无关紧要。只要黄俨有问题,明教一路帮助徐妙仪查案,在关键证据上做一点手脚,就不愁徐妙仪对皇上心生愤恨,到时候……
    ☆、第111章 父子生隙
    老朱家的祖坟在凤阳,朱元璋也想将来葬在家乡,甚至打算干脆迁都凤阳,一个穷乡僻壤之地,居然修建了巍峨坚固的城墙,好像一个剔红嵌宝的超豪华盒子里装了一根野草。
    一国都城至关重要,那朝那代的都城设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文臣武将拼死阻止了朱元璋疯狂的想法,钦天监的神棍们赶紧“掐指一算”,金陵鸡鸣山孝陵作为龙脉最合适,总算打消了朱元璋对家乡执着的眷恋。
    太子妃常氏是晚辈,陵墓还没开工,暂时葬在孝陵旁边,等以后太子朱标也去世了,再将常氏的棺椁挪出来合葬。
    宗人府负责皇族的婚丧嫁娶,宗正太子朱标丧妻,左宗令二皇子秦王朱樉的侧妃邓铭即将临盆,所以治丧的重任都落在右宗令燕王朱棣身上。
    朱棣匆匆赶回金陵,就一头扎在丧事中,没有机会和徐妙仪见面,忙的焦头烂额,饶是如此,还被父皇朱元璋好一顿训斥。
    “你是怎么办事的?三天后太子妃就要下葬了,临时更换墓穴,成何体统!”朱元璋年初遭遇刺杀,又失去了皇太孙,年中大儿媳去世,继而连三的坏消息,使得他心情很糟糕,人也憔悴了,头发白了大半。
    朱棣穿着一身缁麻素服,解释道:“父皇,钦天监和礼部选定的墓穴我亲自下去看了,不知是连日下雨的缘故,还是恰好下面有暗泉,里面严重浸水,必须要换地方。已经吩咐工匠连夜赶工了,只是三日之内无法完成,需先将大嫂的棺椁挪到鸡鸣寺停放一月,等新穴开凿完毕,方能入葬。”
    朱元璋还在气头上,指责儿子说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从你督造鸡鸣山皇陵开始,各种破事就层出不穷,什么魔教逆党越狱、什么北元奸细意图炸毁皇陵,现在太子妃的丧事又闹出墓穴进水,临时迁移坟墓地。这等小事都做不好,如此粗心大意,办事不利,将来就藩燕地,我大明江山岂不是要败坏在你这个逆子手中!”
    其实魔教逆党狐踪越狱的责任人是监管天牢的毛骧,和朱棣无关;北元奸细一事确实在朱棣督造孝陵时发生,但最后因祸得福,招降了张玉这等北元大将,还得到北元皇帝即将病危的情报,朱棣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朱棣看着父亲焦躁的面容,斑白的头发,知道父亲是因连遭打击,心情抑郁,拿他撒气而已。他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孩儿有错,请父皇责罚。”
    一旁马皇后劝道:“皇上,此事也不能全怪老四,谁能预料到好端端的坟墓会突然进水呢。再说了,提前发现墓穴有问题,总比大儿媳妇下葬、关闭墓门后棺椁被水浸泡强啊,你看老四都瘦了,他最近很辛苦的。”
    朱元璋这才仔细打量着四儿子,连日操劳,几乎夜不能寐,朱棣熬得双眼通红,颧骨凸出,胡子拉碴,看起来比太子朱标这个丧妻的鳏夫还憔悴。
    这才忍住没有继续骂四儿子,朱元璋说道:“有功当赏,有错当罚,就别占着宗人府的差事了,老三会接替你的位置。”
    朱元璋非常讲究长幼有序,其实宗人府的右宗令本就该是三皇子晋王朱?,轮不到排行老四的燕王朱棣,当时朱被派到了凤阳督造祖父的坟墓,所以朱棣才当上这个右宗令,现在位归原主,朱棣觉得理所当然。
    朱棣说道:“好,孩儿这就和三哥去交接宗人府事宜。”
    朱元璋见四儿子淡定,甚至毫不在乎的模样,心中无名火顿起,厉声说道:“做错了事还不知反省,古人云,知耻而后勇,你连错在哪里都不知道,以后怎么改正?黄俨,命史官将四皇子犯的错误写进《御制纪非录》,帮他长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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