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仪和道衍禅师回到禅房,朱守谦和三个妹妹也刚刚到,姚继同正在接待他们。
    徐妙仪纳闷了,“表哥?妹妹?你们怎么都来了?”
    三小姐徐妙溪的嘴最快,“大姐姐,表哥想见见你,你又不在家,我们就带他来找你了。”
    徐妙仪看了看天色,虽然夏天黑的晚些,但也不至于这个时候才找到万寿寺吧!
    徐家三姐妹有些不好意思了,作为二姐,徐妙清主动出来担当责任,“是我贪玩,逛了一路,这时候才到万寿寺。”
    徐妙仪倒也不是责备三个妹妹的意思,想到她们整天在家也无聊,还要帮着打理家务事,便说道:“下次想要出来玩,和我直说便是,我带你们出来。”
    自打元宵节城墙风波的教训后,三个妹妹就没有再主动提出要徐妙仪带出去玩过。生怕再生事端,连累大姐姐被圈禁在祠堂思过。
    现在到了夏天,风波过去太久,好了伤疤忘了疼,心思又活络起来,听闻徐妙仪主动提起带她们出来玩,三个妹妹脸上都有了笑意。
    时间不早,徐妙仪一行人赶紧辞别了道衍禅师和姚继同,临行前,徐妙仪见朱守谦手下的护卫统领有些面熟,她仔细回想着此人的面容,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他是明教光明长老狐踪手下的人啊!
    表哥怎么和明教的人搅在一起了?
    ☆、第89章 无情便休
    徐妙仪以前在明教的代号是昏鸦。跟着朱守谦的侍卫统领代号是蝴蝶,听起来是个女孩的名字,其实是一名壮汉,本名叫做胡重七,潜在军营多年,混到了百户的位置。
    靖江王朱守谦即将开府出宫单住,他这个郡王府相比几个皇叔的亲王府而言,肯定是个无人烧的冷灶。胡重七得了上司狐踪的指令,专门烧朱守谦这座冷灶,当了靖江王府的护卫统领,并且迅速得到了朱守谦的信任,如今已经升了千户。
    徐妙仪怀疑明教给朱守谦设套了,只是具体明教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达成什么目的,她无法猜测。
    但是当她从三个妹妹那里听到孙爷“无意间”说出绍兴谢家故居厉鬼索命杀人后,她开始察觉到了明教的意图:八成是想把朱守谦引到谢家的案子这边,进而拉拢他,或者干脆把朱守谦也变成明教中人?
    可是如果真是明教的想法,那么我和道衍禅师见面时,他和姚继同为何都绝口不提呢?
    难道真把我当外人,教中大小事务都不和我说了?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我已经脱离明教了。
    而作为明教的前任成员,徐妙仪又不能和朱守谦戳破此事,否则会给明教带来灾难性的打击。可是徐妙仪又不愿意见到朱守谦和明教有来往。
    左右为难,徐妙仪备受煎熬。三个妹妹见她神情不悦,还以为是孙爷说的绍兴谢家老宅子闹鬼一事惹的大姐姐伤神呢。
    据传大姐姐是亲眼看见外祖父一家上吊自尽的。
    马车行到半路,徐妙仪突然说道:“你们三个先回瞻园,我要去军营找父亲。”
    徐妙仪向护卫借了一匹马,往城外神机营方向而去。神机营是朱元璋非常重视的火器营,里面的将士都配备了火铳和火炮,是大明最精锐的一只队伍,堪称国之利器,由魏国公徐达亲自训练督阵。
    一来为防止泄密,二来是火器并不稳定,所以神机营所处的位置十分偏僻,守卫森严,三面环水,另一面是山,俨然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徐妙仪手持令牌,过了好几道关卡,才远远见到亲爹徐达在训练神机营的士兵拿着火铳,练习三段射击术。
    其实就是把士兵分为三队,一队射击时,另外两队装填火药在后面准备,以形成连珠射击,是对抗北元骑兵冲击的制胜法宝。
    听起来容易,其实实际操练起来很有难度,因为火铳是纯铁铸造而成,入手沉重,在里面装填火药和子弹,然后用通条压严实了,用火镰点燃引线,才能搁在木头架子上发射——火铳很重,而且点燃时后坐力极强,靠着肩膀和手臂的力气难以支撑,必须借助架子,所以与其说是火铳,不如说小型的手提式火炮了。
    一支合格的火铳军需要经过上千次这样枯燥的演练,才能在上战场时冷静的面对奔驰而来的北元骑兵,镇定的瞄准,装填弹药。
    一排排火铳射击的声响响彻云端,徐妙仪觉得耳朵都嗡嗡作响了,父亲聚精会神的练兵,她不便打扰,静静的站在树荫下,冷不防觉察到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她凭着感觉望去,看见燕王朱棣也混在火铳军里面,当一个小头目,正带着一排人装填弹药。
    四目相对之时,互相认出了彼此,两人相视一笑。恰好这时徐达手中扬起了红色的三角旗,朱棣率队上前,挺枪射击。
    此时天已经擦黑了,□□迸出的火星犹如焰火般在黑夜里燃烧着。空气中充满了硫磺的味道,熏得蚊虫都不敢近身。
    徐达扬起白旗,命令队伍解散。约千人的火铳兵扛着火器弹药弹药默默离开,前往各自的营房,连一声咳嗽都不闻,可见徐达治军之严。
    徐妙仪走进过去,叫道:“父亲。”
    徐妙仪来过好几次神机营了,在这里她学会了用各种火器,徐达将她当半个儿子养着,并不阻止。
    徐达说道:“这么晚了还出城,有什么事情吗?这时候城门已经关闭了,今晚没法回家。”
    徐妙仪说道:“那我今晚就住在神机营里。以前跟着爹爹北伐时,睡过两年营地呢。”
    那个时候父女相见都不相识。徐达眼里有一抹痛意,说道:“吃过晚饭没?神机营的饭食粗陋,不比在家里精细。”
    徐妙仪笑道:“难道我来神机营是为了吃饭的吗?”
    徐达呵呵一笑,“今天他们用火铳训练水战,炸了好些鱼上来,咱们父女烤鱼加餐饭。”
    铁丝网架在篝火之上,徐达烤鱼的技巧娴熟,将大草鱼肚皮柔嫩少刺的部分撕出来递给徐妙仪。
    趁着热吃最香,冷下来就有一股腥味,徐妙仪一边吹着气,一边吃着烤鱼,吃嘴角处有黑色的炭灰,徐达帮女儿抹去了浮灰,粗粝的指腹滑过嫩如花瓣般的雪肌,徐达一时有些恍惚,“你母亲以前……也爱吃这个的,只是她是个雪为肚肠的女子,这个太脏了,每次吃过肚子都会疼一阵子。”
    提到谢氏,融洽的气氛立刻冷下来了,徐妙仪放下筷子,将今天秦淮河孙爷的关于谢家老宅闹鬼的传闻说了一遍。
    徐达顿时浓眉紧锁,说道:“当年谢家灭门,你母亲遇刺,你也走失了,我心急如焚,到处找你、找凶手。岳父家的人是朱守谦的父母出面收殓入葬的,就在绍兴买了坟地,雇了两户人家看守,供奉香火。可是不到半年,朱守谦的父母就……就出事了。我每年给那两户人家送银子,要他们生生世世作为谢家的守墓人。”
    半年后,朱文正也被爆出投靠了张士诚,通敌谋反,差点被伯父朱元璋一刀砍了,在马皇后的力保之下才得幸免,抑郁而终。
    徐妙仪说道:“都出了人命案,两家守墓人居然也不派人来金陵报信,太失职了。”
    徐达面沉如水,说道:“我明日就派人去绍兴,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妙仪说道:“父亲,我想亲自去一趟绍兴。”
    徐达迟疑片刻,说道:“妙仪,不可莽撞。我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你想想,什么冤鬼索命,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你认祖归宗时发生了,可能有人存心装神弄鬼,设了圈套等你钻。”
    不愧为是开国第一大将,心思缜密,一眼就瞧出不对劲了。徐妙仪暗道,此事背后有明教的影子,会不会也有其他势力呢?
    徐妙仪问道:“父亲,外祖父获罪之后,就一直消声灭迹,十年来音讯全无,他会不会还活着,那个谢家门前死去的百户,是外祖父所杀?”
    徐达摇头,“你外祖父已经畏罪自杀了,只是当时战乱,尸骨难寻。”
    徐妙仪问道:“您确定外祖父罪有应得?”
    徐达一怔,而后说道:“证据确凿,无可抵赖辩驳。否则皇上为何无缘无故自断臂膀,自损一员大将?乖女儿,你不要钻牛角尖了,这对你,对徐家都没有任何好处。你是我徐达的女儿,没人敢用谢家的事情质疑你的地位。”
    徐妙仪说道:“父亲,正如你所说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不能改变它。绍兴发生是人命案,迟早会上报刑部,传到皇上那里。或许到时候您的刻意避讳,反而显得心虚;我作为谢家的外孙女,完全置之不理,显得也太凉薄了。”
    “无论如何,我还是想去绍兴看一看,您放心,这一次表哥也会去的,我们结伴而行。”
    徐达说道:“靖江王也要去?唉,这样恐怕会激怒皇上啊。”朱守谦是个尴尬人,外祖父和父亲相继被爆出谋反,他完全靠着马皇后的庇护活下来的,皇上依然封他为郡王,已经很难得了。
    徐妙仪说道:“我也这样提醒过表哥,可是他听不进去,说毕竟是外祖家,好多年过去了,也该去绍兴祭拜一下。我和表哥一起,也是为了一路监督他,以免说出过激之词,被居心叵测之人传到皇上耳边,有阻他的前程。”
    听说朱守谦也去,徐达更加不放心了,万一女儿被靖江王连累怎么办?少年热血,容易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
    可是徐达也明白,他无法阻止徐妙仪。即使强行困在家里,她还会偷偷跑出去。
    反正最后都要点头的,不如现在爽快一点,还能谈一谈条件。于是徐达说道:“可以,不过一路上要由你二哥陪着。”
    徐妙仪有些意外,“二哥?他不是在国子监关着读书吗?”
    徐达说道:“我给国子监祭酒写一封信,帮这个混账请半月假。”
    徐增寿文不成,武不就,纨绔子弟一个,将来就靠着父兄过活了,但是脑子灵活,聪明机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知道保护妹妹们,有他陪着女儿,应该很省事。
    徐妙仪嫌徐增寿这个活宝碍手碍脚,不过此时也不能拒绝父亲,只得点头道:“好。说定了,后天就启程。”
    当晚在军营睡到半夜,突然听见外头响起了火铳的巨响,还有密集的战鼓声,传令官大声叫道:“细作探营!全军列队,清查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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