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一两天之内,舒駿还能保证守住北墙的同时,不让北墙承受太高的伤亡。
    ——便宜亲家何广粟的巨盾司马,足以使得匈奴骑兵的远程射击失去全部作用!
    今日一战,北墙满共阵亡了六名汉军将士,这六人无一不是举盾姿势不标准,使盾墙留下了空隙,而被射中眼睛、肺腑的倒霉蛋。
    而强弩司马五百将士的远程杀伤能力、刀盾司马部的甲士在城墙边的防守能力、长戟司马重步卒对登上城头的敌人形成的阻碍,都足以保证马邑城北墙,将会成为匈奴人所面对过的最坚硬、最难以攻破的铁刺猬!
    材官校尉两千将士,天生就是为了阵地战、防守战而生!
    只是舒駿心中,还有着那么一丝丝遗憾。
    “若是射声校尉部在城内,匈奴贼骑只怕连马邑城墙都靠近不能!”
    在如今的长安羽林军七部校尉当中,有两个人员构成截然相反,却又同样神秘的校尉部。
    ——射声校尉部,以及新立的遂营校尉部!
    对于这两个部队,别说长安附近的寻常百姓,亦或是同处一营的羽林将士了;
    恐怕就连这两个校尉部将士的家人亲戚,对他们的认知都无限接近于‘只知道部队番号’的程度!
    这其中,射声校尉部由原北军射声司马、原南军遗卒,以及部分原飞狐军强弩都尉将士所组成。
    至于具体的作战方式,射声校尉虽然还从未在其他校尉部面前,进行过具体的战术操演,但从部队番号就不难猜测出:射声校尉的打击手段,应该是以弓弩远距离打击为主。
    而遂营校尉,则是当今刘弘特意从天下各地部队中,召集遂营士卒所组建而成。
    遂营,汉家将士基本都不陌生——行军途中遇到障碍,派遂营架个桥、开个路,在战场构筑一下防御工事什么的,基本就是遂营的全部存在意义。
    而在正常情况下,一支五百人的司马,会配备一个五人的遂营伍;五千人的一部都尉,才会有一组百人的遂营曲。
    从古至今,还从未听说有一支两千人的校尉部,全然由遂营组成。
    出于对‘遂营士卒’的刻板印象,包括舒駿在内的羽林将士,自然都没有往遂营校尉投注太多注意力。
    ——即便遂营校尉和射声校尉一样,将所有的战术演练放在了封闭的山丘之中。
    如果说,羽林将士对‘故作神秘’的遂营校尉毫无兴趣的话,那对于射声校尉,以及传说中的‘范围打击’,羽林将士可谓是期盼以及!
    尤其是舒駿这种有更高追求的壮年军官,尤其想要见识一下那种前所未有的作战方式。
    但很可惜,此次战役,射声校尉被分配到了秦牧所率领的西路军。
    不过舒駿也没太大的情绪起伏,只是对不能近距离目睹那壮观一幕,而微微感到有些遗憾。
    如果战事顺利,马邑成功守住,郦寄、栾布为首的东路军又按计划夺回武州塞,将包围圈的口子扎紧,舒駿翘首以盼的射声校尉部,就能在马邑与武州、善无之间的这片战场之上,绽放出专属于他们的独特光彩。
    “到底是怎样一番场景呢······”
    遐想着万箭齐发,城墙之外无人站立的壮观景象,舒駿不由生出一丝激动的心情。
    “舒兄,舒兄?”
    何广粟大咧咧的呼唤声,将舒駿的心绪从十万八千里拉回。
    “时候不早了,该换房下墙,用夕食了~”
    听着何广粟的嘴再度发出‘滋溜’声,舒駿终是长叹一口气,笑着起身。
    “某先去探探,牛都宰好了没。”
    ············
    在马邑城内的将士们秣兵历马,为明日开始的马邑保卫战做着最后的准备之时,马邑以北四十里处,匈奴先锋部队刚开始扎营的地带,几位头戴黄金王冠的匈奴贵族,也终于是聚在了一起。
    ——折兰王,呼奢!
    ——白羊王,且居!
    ——楼烦王,秃克!
    作为匈奴镇压幕南大地的三驾马车,折兰、白羊、楼烦三部的王,实际上很少会聚在一起。
    在大多数情况下,折兰部的指责集中在弹压幕南诸部之上;楼烦部的指责,则在随左贤王出征,参与匈奴月氏的战争之上。
    而作为匈奴单于挛鞮冒顿最初的亲信,白羊部在单于庭移动到幕南之后,便会接过单于庭外围的守卫任务。
    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是三位匈奴贵族过去五年来的头一回——蹛林大会,折兰部族默认不参加。
    按理来说,同作为‘三驾马车’之一,三位部落头人聚在一起,怎么也该做出一个和睦的表象。
    但实际上,从匈奴成为草原霸主那一天开始,这三个部族,就从来没有出现过某两个部族之间关系不错,乃至于‘不抱敌意’的情况。
    作为冒顿的元从,白羊部自持劳苦功高,在幕南可谓是鼻孔朝天,除了挛鞮氏的右贤王本人之外,那是谁都不看在眼里!
    对于明明比自己‘后来’,却和自己享受同等待遇的折兰、楼烦两部,白羊部的敌意更是丝毫不加以掩饰。
    反过来,作为单于庭掌控中最勇敢,作战最凶狠,作风最强硬的折兰部,以及射术冠绝整个草原的楼烦部,对白羊部的自负也是嗤之以鼻。
    在折兰王呼奢的评价中,白羊部的勇士都是一个个只会骑马逃跑,途中用一些狡诈手段的秃鹫!
    而在楼烦王秃克眼里,白羊部的部卒则是一群连顶点射箭都还没练到家,就想用骑射作战的狂妄小人。
    再加上二十多年前,那场发生在匈奴和东胡之间的霸主之争,使得当时身处双方阵营,且两败俱伤的折兰、楼烦两部之间,攒下了永远不可能消解的血仇!
    这错从复杂的关系结合在一起,就出现了现在这样荒诞的景象。
    ——三位部落王受单于冒顿之命,率军跨过武州塞,合力进攻马邑;但在大军抵达马邑城下之后,三部头人却在一起吵作一团······
    光是为了三个部族的营盘按什么样的方位布置,三人就吵了足足一个下午!
    而现在,三人之间的争吵又集中在了一个更为要命的点。
    三人当中,谁率部从马邑城下离开,北上包围善无?
    如果说先前,三人关于‘谁的营盘离马邑更近’而发生的争吵,是纯粹的为了吵架而吵架,那此时这个议题,则关乎到这三个部族在此次南下掠夺的切身利益。
    ——包围善无的那一个人,必然无法参与到攻打马邑的战斗当中!
    这就意味着攻破马邑后,负责包围善无的那个部族,将失去掠夺马邑城中物资的时机!
    此次南下,三部均是拿出了本部落所有的家底,各带了两个满编万骑南下。
    要知道在匈奴,部族派兵参与单于号召的战争,是无法从单于庭得到任何战斗物资的!
    勇士食用的奶酪、干粮,马匹食用的干草、盐,都是需要各部族自掏腰包的。
    在这种情况下,前期砸下去那么大一比投入,谁都不愿意失去一个烧杀抢掠的机会。
    一想到这里,楼烦王秃克的脸色,便又涨红了几分。
    “折兰王!”
    就见秃克一声怒吼,望向一旁喋喋不休,甚至打算霸道决斗的折兰王呼奢。
    “折兰部族不用放牧,干草、奶酪都有单于庭发配,折兰王有什么必要在马邑烧杀抢掠?”
    “还是折兰部去善无,本王和白羊王留下,攻击马邑为好。”
    言罢,秃克不忘恶狠狠的望向一旁的白羊王且居:“攻城的时候,白羊王带着部众看着就行,好让楼烦部的勇士们好好示范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射术!”
    楼烦王秃克话音刚落,一旁的折兰王呼奢话头一滞,旋即冷笑一声,满带不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切换。
    “折兰部去善无?”
    “嘿嘿!”
    “没有了折兰部勇往无前的幼雕,就你们两个,怎么攻下马邑?”
    “用弓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满是讥讽的说完这番嘲讽之语,折兰王呼奢不由癫狂的笑了起来,就好似听到了什么世所罕见的笑话。
    但白羊王且居、楼烦王秃克二人不得不承认:屠奢的话虽然说的难听,但本质上并没有错。
    单于庭三家马车之中,楼烦部更擅长远程打击,白羊部更擅长骑兵机动、拉扯作战。
    按理来说,整个匈奴,实际上都没有真正意义上擅长攻城的部族。
    毕竟草原上,诸部之间的战争都是在空旷的草场之上,要么是白羊部、楼烦部这样的骑兵作战,要么就是折兰部,以及原匈奴部那样的贴身肉搏。
    但没办法,就算没有擅长攻城的部队,也要硬着头皮,想办法攻下马邑。
    ——城池关隘,从来都是由勇士登上城墙,再一刀一枪砍下来的,而不是让弓手在城墙外一箭一箭射下来的。
    相对于白羊、楼烦两部,擅长肉搏战的折兰部族,显然与攻城战更为契合一些。
    如果真让折兰部去善无,那光凭楼烦部族的定点狙杀,以及白羊部的‘回马射’,根本无法攻破马邑城门。
    这样一来,情况就很明朗了:折兰部,必须留下来,承担起攻城主力的任务!
    而白羊和楼烦两个部族之间,必须要有一个部族去善无,将那座连鸡肋都算不上的城池围个水泄不通。
    认识到这一点,白羊王且居和楼烦王秃克二人的目光,从集中在了彼此身上。
    “白羊王,贵部勇士擅长的回马射,怕是在马邑城下派不上用场吧?”
    说着,秃克不由轻蔑一笑:“我楼烦勇士大都专精射术,折兰王攻城之时,还能帮折兰王杀几个城墙上的汉人弓手。”
    “白羊部的勇士再狡诈,恐怕也无法把更为狡诈的汉人骗出城墙?”
    “呵呵呵呵·······”
    “白羊王还是放弃美梦,去善无城,好好完成撑犁孤涂交代的使命吧!”
    听着楼烦王秃克的讥讽之语,白羊王且居脸上,却没有来的出现一丝阴险的冷笑。
    “几年不见,楼烦王可真是越来越勇敢,连本王都敢直视了?”
    “嘿嘿!”
    “该放弃美梦的,应该是楼烦王吧~”
    满是自负的说出这句话,且居便冷笑着上前,似是毫无恶意的拍了拍秃克的肩胛骨。
    “出发之前,撑犁孤涂特意交代本王,说楼烦王和马邑身后的一座城池,颇有些渊源啊?”
    “如果不想被撑犁孤涂怪罪,楼烦王还是赶紧带着部族,去善无吧?”
    不紧不慢的说完这段话,且居便轻蔑一笑,转过身,作势要像本部的营地走去。
    看着且居骚包离去的背影,楼烦王秃克的鼻息愈发粗重起来,放在身侧的拳头也是缓缓攥紧。
    “白羊且居!”
    满怀愤恨的吼喝出且居的全名,秃克怒火朝天的快步上前,毫不躲闪的对上且居的眼眸。
    “撑犁孤涂怎么会给你单独下令,而不告诉本王?”
    “为了把我从马邑赶走,你居然都敢谎称得到撑犁孤涂的命令了吗!”
    在听到秃克颇有些羞辱意义的吼喝出自己的全名,且居下意识一怒,猛地回过身,但在听到秃克接下来的话语之后,且居逐渐阴沉的面色,却又没由来的一松。
    “呵。”
    又是一声讥笑,且居不由将双手背在身后,漫步走到秃克面前一步的位置。
    “本王说的是不是真的,等马邑城破,你自然可以亲自去问撑犁孤涂。”
    “现在,撑犁孤涂还在盐泽,你敢违抗撑犁孤涂的命令吗?”
    “嗯?”
    “楼,烦,秃,克?”
    几乎是咬牙切齿着,一字一顿的奉上自己的回礼,且居又怒视楼烦王秃克许久,才将面色一正。
    “折兰王。”
    “明日功臣,本王帮折兰王打掉城头的汉人弓手。”
    “折兰王只需要专心攻城,不用在意其他。”
    言罢,且居便回过身,似是突然发现什么怪物般,对楼烦王秃克道:“诶?楼烦王还没走?”
    “要不,楼烦王派部族勇士去砍些木头来,帮折兰王做好攻城的木梯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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