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官僚涨工资,也算是刘弘很早就想做的事了。
    没办法——作为封建时期的特权阶级,汉官的俸禄,实在是低的吓人。
    就拿中二千石级别的九卿来说,放到后世,怎么也算是国家重要部门的一把手了。
    但中二千石,年俸禄不过粟米二千一百六十石;折钱不过十五万!
    ——要知道历史上的文帝时期,刘恒想在修个宫里修个凉亭,都需要百金!
    九卿一年的俸禄,却不到一座凉亭造价的十分之一?
    这何止是底薪,简直就是白干!
    同样是在历史上的文帝一朝,赀官出身的廷尉张释之,甚至发出过‘久宦减仲产’的感叹。
    什么意思?
    ——张释之当官当的久了,他哥的财产都减少了大半!
    也就是说,在长安当官期间,张释之非但没赚到钱,反而花出去好大一笔钱!
    这笔钱,甚至大到了让富甲一方的亲哥哥‘产业缩水’的地步!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要推行‘廉政建设’,几乎和在西元前造出火炮一样扯淡。
    ——张释之是家底雄厚,‘亏得起’;那出身贫寒,‘亏不起’的官员该怎么办?
    除了贪,恐怕也只剩下辞官而去的选项了。
    作为一个有志向的帝王,刘弘自然不可能对这种情况坐视不管。
    而‘以麦面替粟米’发放俸禄,就是刘弘想到的办法中,最好得官员福利。
    就拿九卿来说,俸禄是二千一百六十石,现在重量不变,但粟米却被换成了麦面。
    这样一来,九卿的俸禄,就从价值十五万钱的粟米,变成了价值四十万钱以上的麦面!
    工资直接翻倍,再怎么说,也算是超高福利了。
    要是这样,以后还有官员手脚不干净,刘弘也不用在留情面了。
    ——朕都给你发双倍工资了,你还想干嘛?
    除此之外,以更优良的粮食作为官员俸禄,也能很好地体现‘中央体虚官僚’的心意。
    毕竟比起粟米粥,面食显然更具营养,口感也更好。
    最重要的是:这么做并不会让朝堂的支出增加,反倒能吃下好大一部分粮食过剩!
    给官员加了薪,还能让刘弘收获不菲的名望,同时又能收买官僚阶级。
    总的来说,这么做的结果,几乎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刘弘也有把握笃定:张苍和朝中公卿大臣的商议,必然会在欢天喜地中,得出‘叩首谢恩’的结果。
    结束和张苍的谈论,刘弘地注意力,就不由自主的转向了张苍身旁,一直眉头微皱着的吴公。
    对于吴公这个廷尉卿,刘弘不能说十分满意,也只能说是完全放心。
    在成为汉室‘最高法院院长’之后,吴公几乎是完美的适应了自己的新角色。
    ‘治刑名学’‘与李斯同邑而尝学事’的经历,显然将吴公的专业技能达到了优秀线以上。
    而在河南为郡守的地方履政经历,又让吴公具备了水准线以上的政治手腕。
    在过去这动荡的一年当中,刘弘没有哪怕片刻,将注意力放在吴公领头的廷尉衙门上。
    而这,就已经足够证明吴公的能力了!
    ——廷尉这种司法部门,就和后世足球赛的守门员一样:没有存在感,就是最大的存在感。
    只有出了问题,而且是重大问题的时候,廷尉才会吸引各方,尤其是皇帝的注意力。
    如历史上的文帝廷尉张释之,为廷尉十数年,可谓是默默无闻。
    但这丝毫不影响史书上留下‘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的超高评价。
    反观景帝时期的张欧,同为廷尉,同样名垂青史,留下的却是‘张廷尉治刑名学,不忍苛政,颇得仁厚长者之风’的记载。
    汉廷尉被评价为‘敦厚长者’,是个什么概念?
    这就相当于后世的纪检委最高长官,被评价为‘能和大多数同事成为好朋友’。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史诗级的喷子司马迁,都对张欧无语到了‘骂都得拐弯抹角’的地步!
    总的来说,对于‘毫无存在感’的廷尉卿吴公,刘弘还是感到十分舒心的。
    自然而然,当这样一个过去一直都让自己很省心,除常朝之外基本见不到的官员,跟随张苍一起前来陛见的时候,刘弘不可避免的感到了疑惑。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暗地里摇了摇头,刘弘也是不自觉的正了正身。
    “不知廷尉此来,可是有要事?”
    语气中虽然是询问,但刘弘的目光中,却满是了然和笃定。
    ——汉廷尉,只有在面临自己都无法解决的事情时,才会找皇帝请示!
    而对于有权拍板一切刑事案件,乃至于谋逆、大不敬等案件的廷尉而言,‘不能解决’的事,往往都小不了。
    就拿历史上的文帝廷尉张释之来说:张释之整个廷尉生涯,唯一一次向刘恒请示的内容,就是黄龙改元案件的嫌疑人:新垣平,应该怎么处置!
    想到这里,刘弘地心底就稍一沉,将目光锁定在了吴公身上。
    就见吴公略有些迟疑的环顾了一圈左右,待刘弘做出一个‘大胆说’的眼神示意后,才稍一拜。
    “陛下,臣此来,乃为近日,长安物论之事···”
    闻言,刘弘暗地里长出口气:呼~
    幸好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敛回心神,刘弘的面色也稍归淡然,标志性的微笑,也重新出现在了刘弘的脸上。
    “廷尉但言无妨。”
    须得一提的是,汉室的法制思想,与后世最大的一处类似,就是‘为教,不为惩’的核心思想。
    就是说,法律存在的意义,并不是以惩罚、惩戒为主,而是以教育百姓,引导百姓为目的。
    这与汉室始终贯彻的‘不教而诛是为虐’一脉相承,又与后世的思想道德建设不谋而合。
    所以,汉廷尉和封建时代其他政权的司法部门,也同样有一处明显的不同。
    ——民风建设。
    在其他的朝代,如唐朝的大理寺,明朝的刑部所不同,汉廷尉除了具有‘惩治不法’的司法权之外,还有对民风引导的职责。
    简而言之,就是廷尉不仅仅要充当‘最高法院’的角色,还要肩负起类似后世‘法制讲坛’的普法责任,以及部分的法制宣传责任,以起到惩恶、扬善的职能。
    具体到行政内容,就是廷尉除了要办理天下各地地方政府,以及长安左近的刑事、民事案件之外,还要时刻关注天下百姓,对于汉法的感官,以及因某案件而出现的舆论。
    从这个角度而言,作为廷尉的吴公,在发现长安舆论出现‘不利于朝堂’的内容时,找刘弘汇报请示,也算是题中应有之理。
    而汇报的内容,刘弘心中自然也是早就有数。
    “自陛下夜梦太祖高皇帝,后于高庙斋戒三日起,长安物论便多有怪力乱神之说。”
    “关中各地,亦有方术之士层出不穷,以鬼怪乱神之说,行期诈民财之实。”
    “长安左近,亦多有民掘其先祖之墓,以取墓中金之事,传于民间,颇有颠覆人伦之嫌。”
    “后鸣雌亭侯闻金毒灼魂之说,便以···”
    就见吴公话头一滞,几经思虑,终是一咬牙:“以五德终始之说,言吾汉家何以有金毒灼魂之事···”
    “臣以为,关中今日之乱相,或使民失其才;鸣雌亭侯所言,亦略有些忌讳之处···”
    言罢,吴公终是叩首一拜:“故臣此来,以请陛下示臣:此间之事,廷尉当如何处之?”
    见吴公深深叩首在地,刘弘面上的淡笑,也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僵硬。
    ‘金毒灼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作为‘原作者’的刘弘,显然再清楚不过。
    ——不过就是刘弘出于金融秩序的考虑,为了制止汉室唯一的高面额贵重金属:黄金,因为厚葬之风而流入土里,才一手编排出的‘好戏’。
    刘弘想的也很简单——只要让百姓知道,黄金会让先祖的亡魂痛苦不堪,那当现在这一代汉人死去时,就会交代后代:千万不能陪葬黄金!
    这样一来,困扰华夏两千年封建时代的‘厚葬之风’,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遏制。
    起码可以让百姓不再将金融本位物——黄金作为陪葬品,而是以珠玉这种没有金融价值的奢侈品为陪葬。
    为了遏制厚葬之风,刘弘甚至和许负商量出了一整套‘思想理论’,以争取百姓将陶器作为陪葬,推动至‘风俗传统’的程度。
    而这其中,就有刘弘亲自进行二次创作的‘五德终始’之说。
    想想也知道,许负作为一个体制内的神棍,绝对不会有‘私自对王朝属性指手画脚’的胆子。
    而一旦某一天,许负真的这样做了,那就意味着:许负上面那位,下达了指示。
    不得不提的是,作为古华夏封建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五德终始,是与‘君权神授’息息相关的王朝法统理论核心。
    用做简单的话来解释,就是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每个王朝占其一,再以相生相克的关系,进行代代传续。
    拿汉之前的五个朝代来说,就是殷、夏、商、周、秦,分别对应土、木、金、火、水。
    而作为王朝属性的五德,最直白的体现,往往都是在各个王朝的皇帝服饰颜色之上:土德对黄、木德对青、金德对白、火德对红、水德对黑。
    从这就能判断出,殷皇帝尚黄,夏天子尚青,商天子尚白,周天子尚红,秦天子尚黑。
    但作为封建时代仅次于朱重八的老文盲,汉太祖刘邦对于五德终始之说的破坏,几乎是将古华夏王朝属性的更替,给搅了个天翻地覆。
    首先,对于五德中,王朝属性对皇帝服饰颜色的要求,刘邦就第一个提出:爷们儿不想只穿一个颜色的衣服!
    紧接着,作为刘邦御用‘脑补师’的叔孙通就站了出来,为刘邦‘衣服颜色换着穿’给出了理论依据:汉天子岂是三皇五帝能比的?
    上古先皇穿一个颜色,那是德薄!
    没脸全占,就只能五德占其一!
    就这样,汉室皇帝的服饰颜色,变成了一年四季四个颜色换着穿。
    这就已经很过分了吧?
    更过分的还在后面。
    ——就这四个季节特定的颜色,作为制定人的刘邦都完全不遵守!
    就这样,五德终始之说的‘属性颜色’部分,就被刘邦给完全破坏。
    但对五德终始之说影响最大的,还是刘邦对汉王朝的属性定性。
    在汉之前,殷、夏、商、周、秦这五个朝代的更替,在五德终始之说中,被解释为木克土、金克木、火克金、水克火。
    按照这个顺序,五行在过去五个朝代已经轮了一圈,汉室的王朝属性,本该回到五行的起点:土。
    汉灭秦,在五德终始中,也应该被理解为:土克水。
    结果刘邦脑门一拍:不行,爷们儿是赤帝之子!
    刘邦说完这句话,叔孙通还没来得及编造背景故事,刘邦又是脑门一拍:不对!
    五德终始,却只有赤帝、青帝、白帝、黄帝四个?
    这不行,俺要填上一个黑帝!
    平白无故发明一个‘上古天帝’出来,刘邦便满意的拍了拍屁股,并把王朝属性的定性,交到了叔孙通手上。
    叔孙通就想:这该怎么办?
    老爷子发明了个黑帝出来,这汉德,不能和黑帝没有关系吧?
    无奈之下,叔孙通只能也学着刘邦脑门一拍:有了!
    经过长时间的创作,‘汉属水德’的王朝定性,终于被叔孙通圆了回来:阿这个,土木金火水,五行嘛。
    殷土、夏木、商金、周火,那我汉室,自然应该是‘水德尚黑’了~
    什么?
    秦也水德?
    开什么玩笑!
    ‘暴秦’还能算是王朝?
    就这样,秦作为一个封建王朝,却彻底被叔孙通开除出了‘王朝’的行列,‘汉承周王室法统’的官方解释,也正式成为了汉室的普行价值。
    而汉尚水德,色尚黑,又完美的对应了刘邦发明的黑帝。
    但由于刘邦混乱的‘创作习惯’,使得‘赤帝之子’的说法,成为了‘汉水德,尚黑’的一个小bug。
    自然而然,就形成了汉天子服饰尚黑,军队将士战袍尚赤的混乱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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