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对商人阶级的厌恶尤为深刻:但凡是行商者,其户籍都从原本的农籍中取出,纳入单独的商籍之中。
    或许在后世人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不就是把户口本换了个分类吗?
    实际上,西汉农籍和商籍的区分意义,类似于后世开国初的成份区分;农籍类似贫农阶级,商人则类似于地主阶级。
    也就是说,一旦被纳入商籍,便意味着政治成份带上了污点,基本没有机会进入体制之内,甚至无法向正常人一样生活——列入商籍的人,官府会单独划分出居住区域,集中居住。
    所以封建时代的商人,永远无法发展为资本——有钱之后,商人都会花大半家财走通门路,将自己的户口从商籍拉回农籍,再用剩下的钱在家乡购置田地,做个土财主,成为地方豪强。
    对于这种赚了钱,就跑回家乡剥削农民的地主豪强,西汉有其独特的处理方式:以‘为天子守陵’的名义,将各郡豪强富户强制迁移,武装押运到关中,天子陵寝附近的陵邑之内,近距离监控管制。
    对外美其名曰:广迁天下豪杰,以实关中,以固国本。
    通过这样一茬茬割韭菜的方式,国家政权得以保证在人才储备,以及社会财富等方面,关中对关外的单方面碾压。
    而豪强之所以在地方呼风唤雨,靠的自然不是有钱——要真说起来,皇帝才是天底下最有钱的人!
    他们靠的,是在地方上积淀多年的名望,以及多年经营出的人脉。
    骤然被政府强制迁徙,到了鱼龙混杂的皇城脚下,豪强们自然就被磨掉了爪牙;再被关中地头蛇敲诈一番,其家祡大幅缩水,便在数代之后泯然众人。
    不过,汉家多年坚持不懈的将豪强从地方迁入关中,却没能避免其中的佼佼者即便到了长安,也没有被地头蛇撕碎,反而是摇身一变,变成了长安地头蛇的头头。
    安陵杜氏,就是这样一个励志的例子。
    早在刘邦病逝,惠帝登基那年,刘盈的安陵便正式动工,安陵邑在不久之后落成,杜氏就被作为典型,举家潜入安陵。
    不过随后发生的一切,却让长安本地豪强大跌眼镜!
    杜氏并没有如别的家族一般,被长安本地的豪强分食,而是一到安陵邑,都还没来得及住进新家,当代杜氏家主便找人托关系,联系上了当时的右丞相陈平,提出将嫡女送与陈平的庶子为妾!
    当时的舆论认为,即便是给庶子纳妾,陈平作为开国功勋,也不会愿意和商户扯上亲家。
    可是三天后,杜氏嫡女便在长安百姓众目睽睽之下,被抬入曲逆候府后门。
    至于原因,则是在不久后揭示在长安百姓面前——杜氏将家乡粮库中的粟米全部拉到长安,以每石一百钱的价格,售卖给了陈平掌下的国库。
    看上去,杜氏似乎没有做什么,但实际上···
    高祖刘邦四十七岁才起兵,自是没有什么经济概念;发现国库穷的跑耗子,便一拍脑门,发行了三铢钱,并规定三铢钱的价值,等同于当时市场上流通的秦半两钱。
    要知道秦半两钱,重十二株!
    刘邦却规定三株钱,半两钱价值相同,这就相当于:国家拿着一张五块,来换你手上的二十。
    一夜之间,汉家天下集体通货膨胀四倍!
    而作为皇城,本就人口集中,物资严重依赖于外部输入的长安城,物价更是狂飙不止。
    杜氏以每石一百钱的价格,将那接近十万石粮食卖陈平给国库时,长安的粮价,是一石三千五百钱!
    也就是说,陈平的国库‘花费’一千万三铢钱,买下杜氏的十万石粟米后,转手放到市场上一卖,就赚了足足三万万四千万钱!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就在陈平将那十万石粟米卖出的前一天,朝廷正式颁布吕太后诏令:废黜钱三铢,行钱八铢···
    也就是说,杜氏实际上,是给当时穷的跑耗子的国库,捐献了将近三亿四千五百万钱!
    而当时国库一年的税收,也不过十万万钱而已。
    有了这笔钱,陈平才得以迅速的平抑长安物价,有幸没有遭遇曹参那般,只能坐牛车上朝的悲惨遭遇。
    安陵杜氏,则是自那以后,正式成为长安豪强中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
    在长安占据一席之地后,杜氏重新捡起以往在家乡干的行当:卖粮。
    发展到如今,长安每十家米铺中有八家姓杜,关中每十家米铺有六家姓杜。
    其余的中小粮商,也基本都与杜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将女儿嫁给了杜氏的子弟,就是自己的儿子娶了杜氏的闺秀。
    可以说,在内史和少府不插手的情况下,关中的粮价,杜氏说千钱一石,市面上就不会出现九百钱一石的粟米。
    靠着这个‘说一不二’的能力,杜氏的财富在过去十五年当中,几乎以每年增长一半的的速度急速累计,从迁入安陵邑时的三百万钱,暴涨到现在的五万万钱!
    就这,还是最近几年杜氏家主年纪渐长,锐气渐消,趋于保守,注意力从赚钱转向了购置田亩。
    即便是如此,杜氏在关中粮食市场的地位,也依旧是毋庸置疑的龙头。
    作为商人,尤其是粮商,无论是对政治环境还是市场变化,杜氏都有着无比敏锐的嗅觉。
    传闻每年开春,农民将种子撒下去,杜氏就能通过独家秘术,预册出当年的收成是好是坏!1
    而对于朝局的变化,杜氏更是‘春江水暖鸭先知’——但凡出个风吹草动,关中民心一乱,那就是粮价飞涨的良机!
    哪怕马上将粮价翻个番,慌张的民众也都会义无反顾的囤回家。
    今年,无疑是杜氏迁家安陵后的十五年中,最幸福的一年了。
    先是长安大乱,大队兵马疾驰于街道,粮价成功从八十五钱,自然涨到了一百四十钱!
    其后未央宫外的变故,又让粮价涨破了两百钱的历史巅峰!
    先前还在停售观望的杜氏见此,彻底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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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1.这件事我忘了是在哪本书上看的了,反正说的神乎其神,不过我个人猜测,这根本就是杜氏为了制造恐慌,控制粮价才装神弄鬼弄出来的东西,可信度小于零。
    文中关于西汉安陵杜氏的记载,参考自《史记·货殖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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