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江云昭掏出帕子仔细擦拭了脸颊,秦氏就淡淡笑了。
    江云昭静坐在秦氏床边,看着母亲慢慢合上双眼、安睡过去,又去探望了父亲。见父亲也睡得安稳,她静立许久后,长舒了一口气,步履沉稳地朝安园行去。
    她到厅中的时候,马氏和连氏已经不在屋中,只有江林氏和方氏陪着众人。廖鸿先已准备要带着太医离开,只等着和江云昭道个别便走了。袁大夫则留下守在江府,好随时观察二人的状况变化。
    屋内众人正低声商议着侯爷和秦氏的病情,江云昭走上前去,对廖鸿先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见廖鸿先点了头,便先朝着安园一处僻静的角落行去。
    待到廖鸿先跟了过来,江云昭看四处无人,这才掏出一物,搁到他的手中。
    “先前你说凭此物可求得帮助一回。此次你已帮了大忙,它便交还与你吧。”说罢,她又端正地朝廖鸿先行了个礼。
    掂了掂手中之物,廖鸿先打开手帕,里面包着的赫然便是下午的时候他丢给她的那块玉佩。
    廖鸿先便笑了,“你往后拿着它寻我,我定然会允诺再帮你一回。你这可是失了一次机会,亏大了。”语毕,也不多纠结,将东西塞入怀中。
    “其实这些太医行事只求稳妥,不敢下狠药,说话也都遮着掩着,根本没帮上什么大忙。刚刚诊治的时候,也不过是给袁大夫打个下手罢了。”廖鸿先轻笑道:“但是这几人手里的药材都是最好最顶级的。方才在宁园的时候,我就让他们把手头的药尽数交了出来,让袁大夫酌情处置。”
    江云昭低垂着眼帘在想另外一件事,听到廖鸿先这番话,忍不住莞尔一笑。
    也是,他自幼在宫中长大,见过的尔虞我诈不知凡几。似今日马氏和连氏那般行为举止,他也不过片刻就已明白了三四分。
    只是这样一个心思通透的少年,却为何未捱过十五岁去?
    思来想去,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孤独的少年。在皇宫之中,他尚有姨母护着;待到回了王府,身边之人诸多手段齐齐招呼上去,他孤身一人防不胜防,又如何尽数躲过?
    先前江云昭听闻他的境遇,已是心生同情。不过因着二人算不得认识,就将心中燃起的那些想法尽数掩去。
    如今经历了这一晚的遭遇,心境较之下午,早已大不相同。
    故而她思量过后,决心要将心中所想说出来。沉吟片刻后,问道:“不知你回到王府后,过得如何?”
    ☆、第13章 劝说
    廖鸿先没料到她会那么问。
    他凝视着随风轻摆的柳枝,好半晌,方才转回视线,懒洋洋问道:“你是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假话?”
    “实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假话嘛,便是亲友和睦一家亲;实话嘛……”他目光微闪,弹了弹衣袖,哂然一笑,“实话就是我觉得待在那个地方不自在。不像自己家。”
    望着江云昭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倒是真乐了,“别想了。这都怪我。我跟一个小丫头讲这些做什么?你又听不懂。”
    江云昭不理会他那几句,仰起头问道:“你既然在王府过得并不开心,可曾想过离开王府去往别处?”
    “离开?去哪?”
    “哪里都好。”这个问题,江云昭倒没想好,毕竟她对廖家并不熟悉,“如今你年岁大了,不能住在宫中。可以去亲朋家住几年,也可以去外面好好游历一番。若你愿意,寻个职位历练些年月也是不错的选择。听闻你文采不错,今日看你身手亦是十分敏捷。”
    廖鸿先笑道:“敢情你说了半晌就为了最后那句?怎么样,爷翻墙的姿势还不错吧?”
    江云昭看他模样,知他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不由有些气馁。她如今不过八岁,说话分量还是太轻了些。于是决定说出最后几句,他爱不爱听,那是他的事了。
    “既然你在王府住得不开心,倒不如先离开几年。等你长大一些,能力足了手腕强了,想做什么做不到?又何必在羽翼未丰的时候和他们硬拼呢?”
    她这次说得平平淡淡毫无波折,但廖鸿先细观她神色,发现她极其认真半分也不作假,不由愕然。
    稍稍站近一些,他抬手比量了下眼前小姑娘的身高,还不到他胸口,便叹道:“你说你整天过的什么日子?旁人家八岁的孩子都还在为穿什么新衣裳而烦恼,你却镇日里思量着……”
    想到马氏和连氏的言行举止,他摇了摇头,轻轻拽了下江云昭头上绑着的小揪揪,“你的话,我记住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江云昭不喜与外男接触,侧头去避,没避开。心中烦躁,却还是忍不住叮嘱道:“要尽快些。时间不等人。”
    “知道了!小小年纪就跟教引嬷嬷似的,长大了那还得了?!”
    江云昭面皮薄,被他三番两次这样说,就有些脸红。很想转身就走不搭理他,可是此人在今晚出手相助,意义非凡。于是只能涨红着脸,硬邦邦地站在他跟前,再不发一言。
    廖鸿先忍不住低低笑了,轻轻道了句“走罢”,便举步朝里行去。
    送走廖鸿先和诸位太医后,江林氏听闻侯爷和夫人已经睡了,就去宁园一趟,看了下两人的情况。
    江承晔早已听说了江林氏将袁大夫请来一事。奈何他一直守在宁园未能离步半分,此刻见了祖母,方才能够当面道谢。
    “自家人,何必如此见外。”江林氏望着面前半大少年,欣慰地笑了。
    临走前,她特意叮嘱道:“袁大夫留在了侯府,我已经让陈妈妈安排好客房让他住下。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袁大夫。若是有事,便遣人去寻我。”又说道:“昭儿今晚就去我那儿睡吧。”
    这话一出,江云昭和江承晔都是一愣。
    江云昭忙道:“祖母操劳一晚已经累了,我若去了恐怕会打扰祖母休息。”
    “无妨。那么大一张床,多你这么个小孩子,难道还会睡不下了?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怕是会睡不着。走罢,也快天亮了,咱们一起回去休息片刻。”
    江云昭好不容易熬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光,此刻又怎肯离开父母半步?
    她郑重地行了个礼,说道:“多谢祖母好意。我想留在这里陪陪母亲。”
    江林氏想到她在屋外跪了许久的坚定模样,拍了拍她幼小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嘱咐了他们几句话,便也走了。
    经此一事,江承晔再不肯让别人守在父亲屋里,亲自歇在了父亲屋中的榻上,以便随时观察他的情况变化。
    江云昭则拿了几本书去到母亲床边,边看边陪着秦氏。到底是孩童的身体禁不住累,加上得知父母无恙后心情放松,翻了几页后,她竟开始感觉到困倦。努力坚持了一会儿,终究是熬不住,眼睛微微闭合,趴在了床边。
    再次睁眼,天色已经大亮。
    望着眼前的帐顶,江云昭有一瞬间的迷茫。
    困意渐渐退去,思维渐渐清明。她突然想起了昨日之事,猛地坐起身来,掀起被子下了床。
    红螺正伏在桌子上打盹,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看到江云昭未披外衫就起身,红螺唬了一跳,赶忙去拿她的外衫,边给她往身上套边急道:“姑娘哎,怎么就这么起来了?上午风凉,可不能冻着了。”
    “母亲怎么样了?爹爹怎么样了?他们可都还好?”
    “都好着呢。刚刚早饭的时候,老爷和夫人各吃了一碗粥。若不是袁大夫说初初康复不能吃太多,老爷还想再吃一碗的。”
    “那就好。那就好。”江云昭呆愣愣地坐到椅子上,正暗暗松了口气,冷不防一个喷嚏冒了上来。她没能忍住,掩口打了出来。
    红螺登时急了,拼命把她按回床上,脱下刚套上的外衫,拿出衣裳一件件仔细往她身上加。
    “完了完了。夫人若是知道姑娘着了凉,可饶不了我!”
    “什么事饶不了你?”蔻丹边说着边进了屋,看到江云昭已经穿戴整齐,笑道:“我这来得可是刚刚好。正赶上梳头。”
    待到江云昭收拾完毕去见父母的时候,侯爷和秦氏已经又睡了过去。
    江云昭既觉得惋惜,责怪自己没能早点起来和爹娘说几句话;又觉得高兴,因为看到父母睡得安稳,就比什么都好。
    回到屋子,昨夜之事一点点涌上心头。
    河豚之事发生在中午。若她想得没错,爹爹和娘亲应当是晚宴时候入口了不干净的东西。
    可是用餐时她看得很仔细,母亲吃的饭菜和旁人是一样的。就连喝的酒,都是与别人一样,从同一个酒壶中倒出来的。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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