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骤然提剑,煞气一霎注满剑身,一剑劈向秦铮!
    秦铮忙不迭横剑去挡,两柄利刃相接,“锵”的一声,剑气在林间巨震,由近及远,一连数十丈,茂密翠竹纷纷折断,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秦铮虎口撕裂,撑着愣是不曾后退一步。
    他不得不承认,浮风是一个极可怕的对手,不是修为比自己更高,也不是力量更强,而是他身上有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不压于身,却摄人心魂。
    他明白了!
    “你的剑道是杀戮!”
    “是。”裴翊一个后仰,收了剑,退出一丈外。一个转身,剑再次背在背后,“我天生是为杀戮而生,我的剑意正是杀戮。”
    秦铮冷哼一声:“歪门邪道!”
    裴翊抿了抿唇:“是,我是歪门邪道,但我悟出了剑意,你没有。你的耳朵只听到杀戮,眼睛只看到杀戮,却不知这杀戮背后,是要还我魔域一个盛世太平的夙愿。”
    “你究竟是什么人?”
    秦铮总觉得他很熟悉,但明明只是见过几面而已。
    裴翊收了隔音法宝,向别院走去:“连剑意都悟不出,你还想找我决斗?等你何时悟出你为何执剑,我们再来比试一场不迟。”
    “剑意,又是剑意?”
    秦铮不理会他的奚落,他从前随心所欲,想怎么使剑就怎么使剑,从来不在乎什么剑意。为何现在一定要悟出剑意,而且连他自己都开始觉得,若不理出一个头绪,便再也无法像从前一般随心所欲了?
    反手握着含光,视线从剑柄移到剑尖,再缓缓从剑尖移去剑尾。
    秦铮整整待在原地看了一天。
    月上中天。
    整个人陷入魔障。
    直到桑行之的脚步传来,衣袂飘飘的立在他面前。
    “师父,我不明白我为何一定要悟出剑意,不明白我为何难受。”秦铮以剑支撑着身体,失魂落魄的半跪在地上。他仰头看着桑行之,眼圈微微泛红,哭腔浓厚,“师父,在修真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我是不是已经变的庸俗了,心境也不纯粹了,再不是曾经一往无前的秦铮了,所以连慕歌都不喜欢我了?”
    桑行之叹了口气,弯下腰,爱怜的揉了揉他的乌发:“孩子,首先你得明白,许多事情从未改变过,比如慕歌从来就没喜欢过你,从头到尾,不过你一厢情愿。”
    终究是落下两行男儿热泪来,秦铮的脑袋越垂越低:“所以像浮风说的那样,其实我是陷入了我自己的执念?”
    “求不得之苦,委实伤人呐。”桑行之盘膝坐在他对面,祭出诛魔断剑,“但比求不得更苦的,是怨憎求不得。为师便曾经陷入过这种执念,还为此熬白了头。”
    秦铮举着泪目看他。
    “为师曾经痛苦挣扎着的爱上过一名魔族女子。”星空之下,桑行之淡淡说道,“那年代人魔势不两立,不可共存,她变不成人,而金丹境大圆满的我,却因她动过堕魔的心思。”
    秦铮讶然至极,一时将自己的痛苦抛去一边:“看不出啊师父。”
    “那已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同她瞒着人魔两道,在月下结了婚契盟誓,但因我修炼的功法,我们并未有过肌肤之亲。之后幽都王关闭了幽都大门,八十年才会开启一次。那些年,我一直挣扎在除魔卫道和堕魔之间,每隔八十年才能见一次的相思之苦,实在令我五内俱焚。但当时邪剑修横闯十洲三岛,我的师兄死了三个,蓬莱遭难,我岂能离开……”
    顿了顿,桑行之才复道,“所以我希望她再给我八十年,接着以禁术强行炼出一个分|身来,那分|身是完全脱离我的,因为我本身修为不够,他并没有太多灵识,充其量只是个能走能跑的玩偶。我将他送去你师娘身边,陪伴你师娘,聊以安慰。”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秦铮没听明白:“什么叫没你什么事儿了?”
    桑行之无奈一摊手:“意思就是,我妻子移情别恋爱上我的分|身,而我被自己的分|身抢走挚爱,两人还育有一子,便是相貌与我相似的七夜瑾,你说我该找谁哭去呢?”
    等秦铮明白过来,几乎跳了起来,指着他道:“师父你怎么这么怂!”
    “是挺怂。”桑行之严肃的点点头,“不过当年看不破,遭了不少的罪,比你如今的状态还要差上千百倍。”
    “我只是求不得,至少慕歌从未喜欢过我。”秦铮开始义正词严的分辨他们的不同,“而你呢,是被抛弃的,怎么能一样?”
    “是啊,但为师看透了,跳脱了,最终释然了。”桑行之扁了扁眼睛,睨他一眼,“你呢?困在这求不得之中,又准备折磨自己多久。”
    话题又转到自己身上来,秦铮却已经清醒了不少。
    他盘腿挨着桑行之坐下,含光剑随意扔去一边,一根根揪着地上的草:“老头子,其实我也不是看不开,就是心理不舒坦,难受。本来我近年来就有些嫌弃我自己了,慕歌又不喜欢我,我就更嫌弃我自己了。”
    “你因何嫌弃自己?”
    “我觉得我庸俗了,心境不纯粹了,”秦铮叼着草,嘟囔道,“先前不都说了么。”
    “秦铮,你看这竹林美不美?”桑行之思量罢,捻了个决,灵气如碎星一般漫山遍野跳跃着,先前被剑气折断的翠竹渐渐恢复原状,一片狼藉尽数逝去,眨眼绿意盎然。
    皓月当空,云雀自由穿梭其中,灵气星星点点,美不胜收。
    “美。”
    “你喜欢么?”
    “恩。”
    “但你想将它们全都私藏起来带走么?”
    秦铮不由迷糊:“好端端的,为何要带走?”
    “山河壮丽,美景迷人眼,但你不会生出垂涎之心,不会遭受求不得之苦,你可知为何?”不等秦铮作答,桑行之指着他的灵台,“皆因你尚未修出如此开阔的灵识天地,故而从来不会觊觎。世人对于自己无法企及之事,嫌少会生出执念与怨愤。”
    “所以呢?”
    “你幼时见识浅薄,眼界狭窄,希冀之物不多。但伴随年岁增长,大道之上耳濡目染,见识渊博,眼界自然开阔,*也跟着沟壑难平起来。攀天、长生、妄图如神一般掌控众生存亡……而这些,不是化为心魔,便是成为执念。故而修行这条路,越往高处走,进阶越是难。”
    秦铮恍然片刻,随即又陷入痛苦之中:“所以我还是生了*,不纯粹了。”
    “不。”桑行之摇头,“孩子,你有一颗赤子之心,从前是比一般人活的逍遥自在,但那终究只是小自在。”
    “那何为大自在?”
    “看遍繁华,尝尽辛酸,超脱于自我之后的通透无瑕,始为天地间真正的大自在。”
    “那师父可得了大自在?”
    “你萧师叔是个得了大自在之人,为师,也一直在为此而努力。待为师得到大自在的那一日,便是彻底成为过去的那一日。你也知道,你大师兄性子绵软,并不想担蓬莱重任,因此你才是蓬莱新的未来。切莫辜负为师这一番苦心。”
    桑行之的话,秦铮听进去了。
    虽然眼下还未能领悟,但他心中坚定,自己总有一天是会领悟的。
    因为他秦铮要的是大自在!
    他的剑意便是超然于物外的大自在!
    不过,他眼下倒是有一个郁结不吐不快:“老头子,你今日同我说的道理,我觉着根本就是一个情场失意的光棍,在给自己找一大堆说辞。”
    “说辞并非我找的,是我师父、你太师父当年劝诫我的。”
    “所以咱们蓬莱掌门就是一个光棍儿,接着一个光棍儿,这么传下来的吗?”
    “差不多吧。”
    “莫非唯有打一辈子光棍儿,方能得到大自在?有了女人之后,便不能得到大自在了吗?”
    “咦,此话当年我也问过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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