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大喜:“多谢太子殿下仁德宽宏,太子殿下年纪轻轻便能建立如此丰功伟绩,将来必然是一代明君。”
    太子琪矜傲一笑,目光扫过公子燕归,又在陈兰桡身上打转,看着她静立不言,只有衣袂跟发丝随风微扬,如洛神临水,肌肤如雪,眉目如画,美得十分精致,但偏俏脸带霜,毫无畏怯之色,带几分微微稚嫩的英气,跟他所见过的女子大不相同。
    殿内一刻寂静,太子琪略有些神不守舍,握着桌上那枝梅花,手指不自觉用力,只听轻微“咔嚓”一声,竟将梅枝折做两段。
    陈王看在眼里,心头一动,陈王原本不愿在这个危险时候露面,但毕竟心里还有那么一丝惦记女儿,听闻陈兰桡给公子燕归叫了去,加上素来听闻公子燕归恶名,陈王左思右想,才终于鼓足勇气前来,没想到正好撞见太子在场。
    此刻陈王见太子看着陈兰桡,一副意动之态,心中不由想道:“莫非太子对麒麟儿有意?如果这样……”
    旁边公子燕归见状,眼神却越发暗沉,忽发声道:“殿下,此刻夜深,不如请陈国公主回寝宫安歇吧。”
    太子琪目光闪烁:“急什么……对了,孤听闻公主舞姿卓绝,正好今日相见……不知孤有没有这个荣幸,得见公主一舞?”
    陈兰桡听了,不免冷笑:“怕是殿下误会了,陈国虽亡,但陈兰桡却绝不会变成舞姬!”
    公子燕归心道不好,正要替她遮掩,陈王已抢先喝道:“麒麟儿,怎么仍改不了这个不知进退的性情?平日对父王如此也就罢了,怎能对太子无礼?”
    陈兰桡轻蔑道:“父王觉得他是太子,我眼中却只有敌将。”
    公子燕归大大咳嗽了声,忍不住伸手拉了她一把。
    陈兰桡嫌恶地甩开他的手,斜眼看去,心道:“我才不似你那么擅长拍马,起初还以为你是个英雄,如今没得让我恶心。”
    公子燕归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自然也瞧出那眼神中的鄙夷轻视,他却只是笑笑。
    陈兰桡如此直言,让公子燕归跟陈王都觉忧心,生怕太子琪发怒。
    不料,太子琪竟呵呵笑了起来:“真是新鲜,我从未见过似你这般的女子……嗯……那你说,你怎么才肯为我跳一曲呢?”他微微探身,左手搭在膝头,饶有兴趣地看着陈兰桡。
    陈兰桡本不屑一顾,正欲顶撞到底,忽然看到陈王忧心的眼神,旁边近在咫尺的,是公子燕归同样略带担忧的目光……
    陈兰桡话到嘴边,心念转动,当下一笑,昂然看着太子琪,道:“让我跳一曲,也是简单,你只需把射伤我哥哥的那人交给我,让我杀了他!那便使得。”
    陈王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当即喝道:“麒麟儿!越发胡说了!”
    公子燕归微微拧眉,却看着陈兰桡不语。
    陈兰桡示威般扫他一眼,仍盯着太子琪:“怎么,太子面露犹豫之色,莫非是不舍得吗?”
    太子琪看着她扬眉相激,眸子似有两团花火,令他心旌神摇,不由挑了挑眉:“孤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不过,程立雪是孤身边有名的神射手,这番出征大为有功,怎可随意杀害呢。”
    陈兰桡听闻,心中冷笑:“原来他还并不是十分昏聩。”
    正略觉遗憾,太子琪却又道:“假如孤愿意将他交你处置,曲曲一舞的代价似乎太轻……不知公主有无意愿换一个条件?”
    陈兰桡问道:“是何条件?”
    太子琪紧盯着她的双眸,笑道:“你得乖乖答应,做孤身边的一名侍妾……如何?”
    “什么?”陈兰桡心头怒火复涌上来,正要喝骂,看着太子琪不怀好意的脸色,忽道:“殿下不是不知,我已经许配师神光,好女不侍二夫。”
    太子琪笑道:“男未婚女未嫁,算不得什么,再说,只要孤看中的,管你三夫四夫呢。——怎么,言语推辞,公主可是怕了?”
    陈兰桡摇头,微微一笑:“那既然太子不介意,这样的条件,我……”
    陈兰桡正要说下去,旁边公子燕归忽然出声:“殿下!这样做恐怕不妥!”
    陈兰桡不由瞪向公子燕归,心中骂道:“真是多事!”却听太子琪问道:“怎么不妥?”
    公子燕归肃然道:“如太子所说,程立雪军功赫赫,贸然送给公主处死,恐怕会打击将士士气,何况传到父皇耳中,也不好听。”
    太子琪不以为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程立雪立志要向本太子效忠,现在本太子让他去死,莫非他能不从吗?他不从,便表示他不够忠心!”
    陈兰桡在旁听着这样强词夺理的话,叹为观止。陈王虽然也近似昏庸,不过却完全不曾到这个份儿上,相比较而言,简直算是个温和的好君主。
    陈兰桡听到这里,心中竟生出一股幸灾乐祸的感觉:公子燕归深沉强悍,却想不到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偏偏有个暴戾无耻的太子琪压他一头。
    正忍不住露出笑意,忽然感觉强烈的目光注视,陈兰桡微微侧脸,看到公子燕归注视的目光,略带严厉地横了她一眼,仿佛示意她收敛。
    陈兰桡浑然不放心上,反而向他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心道:“你活该。”
    原来陈兰桡心中早有打算,刚才跟太子琪短暂接触,就发现他仿佛不会武功,只要她乐意,随时便能将他刺杀,方才本是个好机会,却给陈王的突如其来打断,可是太子琪却又得寸进尺,要她当侍妾,陈兰桡想索性顺水推舟应了,先杀射伤陈源的那个程立雪,然后,在她成为太子侍妾的时候,就是太子绝命之时!
    不料公子燕归竟横插一脚,出言拦阻。
    看他使得眼神颇有深意,陈兰桡心中忽然几分忐忑:“他总不会是看破我的打算了吧?”
    ?
    ☆、第章
    ?  燕归看着就在身边的伊人,他恼她一意孤行,不知轻重,最恨她竟敢以自身为饵试图蛊惑太子琪。陈兰桡虽聪慧,却到底是个养在深宫的少女,所谓世情险恶,人心诡暗,又怎会尽知。若她见识过太子琪的为人及手段,尤其是对待女子方面……只怕她绝不会愿意同太子琪做赌。
    眼底泛着暗影,也倒映着她向他扮鬼脸的模样,燕归记得她这般模样,或者说,从未敢忘。
    那一夜,他倒在庆城郊外的空屋里,身边仅有一只黑犬相伴,静候死神到来。
    垂危之际,耳畔传来呼唤声音,有人抚他的脸,然后是急促的用力轻拍。燕归勉强睁开眼睛,模模糊糊中,看到一道影子正在跟前,她举着一盏灯,容颜从暗转明。
    他微微睁开的眼睛里看到了光,也看到了那张出色的容颜,那一瞬,燕归生出错觉,依稀觉得自己将要命归黄泉,而在九天之上的女神翩然降落,要渡他归去。
    直到她说道:“你若敢死,我不饶你!”声音如此熟悉,也唤回燕归心神,他心道:“哦,是她……”那个跟着师神光离去的少女,她竟去而复返,他记得她的名字唤作“兰桡”,彼时,公子燕归还不晓得,自此之后这个名字,将铭刻他终生。
    陈兰桡拍他不醒,只令他睁开双眼,可见他目光动也不动,一副行将就木之态,她试着喂他吃些东西,公子燕归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无。
    “我特意从宫里带出来的糕点,还偷偷留下了一些菜……很好吃的。”陈兰桡略觉遗憾,而在旁边,那只叫做小黑的犬儿却埋头吃的正欢,且发出陶醉的声响。
    陈兰桡思忖片刻,自言自语道:“想必你中毒太深,还是再吃一颗药丸吧。”小心从胸前将锦囊取出,掏出一颗药丸。
    公子燕归嗅到一股淡淡地香气,不知是来自她身上,还是来自那辟邪丹。陈兰桡无法令他开口,只好勉为其难掰开他的唇齿,勉强把那颗药丸推进他的嘴里。
    燕归知道生死就在一刻,拼命地动了动舌,竭力吞那丹药,陈兰桡看出端倪,忙解下腰间水囊,拔出塞子,放在他唇间。
    一股甘泉般的水缓缓流入,裹着那颗丹药,滑下咽喉。
    燕归总算缓过一口气,但陈兰桡却惊呼了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原来方才她用力间,不知不觉弄破了燕归本就干裂的嘴唇,以至于又流出血来,沾在手指之上。
    正要掏出手帕擦拭,目光转动,却看见燕归胸前透出一角丝帕,陈兰桡怔然,抬手轻轻一扯,便扯出那块沾满污迹跟血渍的帕子,她呆了呆,然后看向燕归:“这是我的……原来被你收起来了呀。”上午她用这手帕给他擦脸,弄脏了后便扔在地上,后来师神光闻声来看,谁知屋内并无人迹……陈兰桡早忘了这回事。
    此刻她看着这方手帕,又看着燕归,竟叹了口气:“都脏了,你收起来做什么?上午神光哥哥来看的时候,你藏到哪里去了?”
    燕归此刻无法做声,自然不能回答她。陈兰桡放下那帕子,说道:“我本来以为你走了的,没想到你竟然在……你是不是听到我跟小黑说的话,所以才留下来等我的?我真的带了好吃的来哦。”
    燕归啼笑皆非,他若是有能走的体力,早就远走高飞,又怎会愚蠢到信一个少女对狗儿说的话。
    陈兰桡把那食盒拎过来,索性抱膝坐在燕归身前:“本来今天神光哥哥训了我一顿,我不该出来的,但是父王又纵容贤妃……让我生气,我才不呆在宫里呢……幸好你没走,可以跟我作伴了……”
    她自言自语说了一会儿,却听不到燕归出声,不由又有些害怕,伸手推了他一把:“喂,你可别死……我不要跟死人在一起。”
    燕归若是能动,此刻便要翻个白眼。陈兰桡凝视他,见他眼睛微眨,才松了口气,抬手从食盒里取了一碟子糕点出来:“这可是我最喜欢吃的莲子酥……”当下小心翼翼掰开燕归的嘴,如喂药般硬给他塞了一块进去,又喂水给他喝。
    燕归脱力,吞咽不便,有些水便顺着嘴角流出,陈兰桡忙抬起袖子给他擦拭,见他唇上还有血迹,不由有些愧疚,却嘴硬说道:“你疼不疼?我可不是有心的,都怪你不能自己吃东西,不然我才不碰你呢……”
    那莲子酥里不知加了什么,有些黏性,纵然喝了水,一时却吞不下去,燕归心苦,碍于无法做声,便索性闭眼不语,只默默地拼命跟那梗在喉间的食物搏斗。
    陈兰桡却浑然不觉,自顾自道:“好吃吧?你看你,都喜欢的闭上眼睛了,那再吃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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