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霜看到程知远被阻挡,眯起眼睛,他手中那柄短刀斩开一个焦尸的脑袋,当那柄刀划过焦尸的时候,后者身上的糊臭气尽数被抹去,断口处有着一股模糊不清的幽暗。
    淡淡的霜在焦尸上出现,但很快又消失无踪,四周的森森火境已经把这片地方加热到极高的温度,虞霜向着程知远所在的位置走过去,他的步履仿佛很沉重,每一步必然将已经化作焦土的黄地踩出一个凹陷。
    “不愧是赵国的斩妖人,性格刚烈,是高士也。”
    “只可惜,贸然出手,妖氛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这是一种能够影响世间变化的诡异,阳世是正常众生居住之处,阴世是诡谲异气栖身之地,小到砂石花草,大到世间百态,甚至连天地都能给你换掉....”
    “可怕的紧呢。”
    虞霜的声音并不曾被外人听到,若说是喃喃自语也未免太过轻微,他立身在原地不动,看着前面缓缓扭曲而消失的黑影。
    “世幽昧以昡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
    世间幽昧,人眼迷乱,谁又能监察品行的高低善恶?
    怕是只有在下可以,因为在下不在世间之中。
    他叹了一声,转过身去,火焰中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但很快,孩子带着疑问的声音便响起来,那祭台上的小童直勾勾的透过火焰看着虞霜,眼中燃烧着好奇与贪婪。
    “想吃我啊?对对对,这是应当的,这是应当的,因为我是幽人啊,对于你们这些诞生于世间阴暗面的诡异之物来说,我的血肉,比起阵中那个斩妖人,更为让你垂涎。”
    虞霜另一只手拎着酒坛,左手短刀上结起一层幽暗白霜:“火酒甚烈,如果拿你的肉身泡酒,所得之甘霖,其中醇美或许不下于虎豹蜈蚣啊。”
    孩子拍手,啪啪作响,虞霜嘿嘿的笑,而后口齿中吞吐出一种肃杀的寒气。
    “话杀浑闲客,磨牙吮血;笑饮红杯酒,噬尽苦寒。”
    他把那短刀单手举起,刀尖向下,垂直而立,刀刃向前,如辟地开天时的一道昏沉利芒。
    火童子停下拍手,他的身高又长了三寸出来。
    虞霜道:
    “我从燕国,一路上走来,已经吃了如你一般贪婪的六个妖鬼。”
    “你把我和他隔绝,其实正合了我的心意,那朋友属实对我脾气,若是让他见到我是这般吃妖吞鬼的怪物,他这国士怕是要为民除害了。”
    “这世间的魑魅魍魉,我都尝遍了,味道属实不好,却不知道你这个移动的烤肉块,撒点盐巴,味道会不会比前几个要好吃些?”
    .......
    程知远此时洗血剑上的血色云雷滚滚,带着一种厚重的乌色。
    他压剑伏前,与大巫祝战在一处,后者本身也有点道行,而此时被火童子烧为傀儡,不仅仅有了铜头铁臂,更多了一股怪力,每逢出手便四周带起滚滚热涛,程知远手中妖剑上流转血雨,但遇到那片热风便被滚为沸水,难以上前。
    四周的滚滚热浪向着天穹上升,如同穹庐般把这里包围起来,长夜无尽,四周浊火虽亮,但却并不是天明。
    程知远忽然转过头去,那火焰中出现一个焦糊的尸人,模样与自己一般无二,僵硬着行走,手里同样提着洗血剑。
    一模一样如同火光中的前世今生,仿佛在嘲笑程知远,告诉这就是他身死之后的下场。
    焦糊的“程尸远”向着那有龙瞳本尊挥剑。
    漆黑的剑锋淬火而过,声音如同撕裂纸张般的顺畅,滴血洒落地上被烫的滚沸,那颗焦糊的尸头在顷刻间被绞成漫天骨肉烂血。
    哗啦啦的洒落一地。
    “你想多了,今日只有你死没有我死的道理。”
    程知远深吸口气,此时若是下一场雷雨,这火妖必然死无葬身之地,可惜老天爷也不是自家开的行当,不可能说下雨就下雨,自己的仙人之身还没有晋升到那种可怕的地步,随手呼风唤雨,操纵二十四天象,那可谓是大后期的事情了。
    火境之中有幻境,层层叠叠,看不透孰真孰假,但程知远的龙瞳可以辨认妖气所在,那种诡异与不详的气息犹如黑夜中的明灯,虽然现在漫天都是火与灼气,但这依旧挡不住睚眦的眼睛。
    睚眦之仇,必报。
    程知远的半张脸孔陷入阴影之中,大巫祝的身上渐渐升腾起火焰,他那沙哑的声音也开始转变为高昂,但那朱红色的袍子却毫发无损。
    程知远看到这一幕,心头微微一动,暗道:“这莫非是.....火浣布!”
    不,不对,火浣布与昆吾剑都是从西戎处得来的,当时一柄被奉献给周天子,也就是穆天子,这何等名贵之物,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小小的巫祝身上?
    如果是原本的世界,火浣布不过是石棉所制,但在这片类神话的世界,火浣布必然有着自己独特的神异,与石棉也肯定扯不上多大的关系。
    “对了,火浣布的三种来历,第一种是石棉,第二种是火鼠,第三种则是生活昆仑山神火中的百兽皮毛所织成。”
    “亦或者说,这是火蚕棉,可避炙热之火,唐代卫国文懿公主所披的那种衣裳?”
    程知远知道这朱红袍子或许是自己离开森森火境的关键,洗血剑发出兴奋且凶残的剑鸣,他的眼中龙瞳倒映暗华。
    大巫祝发出了欢喜至极的声音。
    他在开口,说自己就是祝融下凡。
    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把火刀,那似乎是火童子的刀,程知远依旧能听见那孩子的笑,天真而又不含杂念,只有赤裸裸的贪婪与杀意,何等纯净啊。
    纯净的令人间感到恐惧。
    程知远翻身,一只脚踏地,崩裂那些焦土,手中的剑迎着那大巫祝便劈下!
    身子就像是龙卷,朱红色的大袍同样翻转起来!
    转,就像是漩涡,就像是鲜艳的血海!
    锵锵锵锵锵——!
    剑压在火刀上,溅起的烈焰如万千蛇噬,紧跟着,密如暴雨般的剑压便劈头盖脸的打下,一鼓作气砸了四十四剑,那些火焰之中,掺满了雪白的梨花!
    伸手拔剑,一道狂风呼啸,撺火于前,又于瞬间收去!
    梨花早已绽放,但不论多么朝气蓬勃,也很快被蠕动的火焰吞噬,但那些燃烧的白梨却不远飘散,反而是如风雨般的游荡在程知远的身边。
    火童子擅长施刀,刀可染火,剑亦可,这火焰中,亦有剑道至理。程知远心神沉浸,剑气开始刺入火焰之中,把这灼热穹庐彻底渗透。
    密密麻麻的剑气,从程知远的身上散发,恍如...一株灼灼燃烧的大树。
    剑挽过手腕,被甩出去刺在前方,红焰为之一空!
    火树银花.....不、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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