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时间里,高崎就把编辑分类这些从司老大那里偷来的资料,当做了他的主要任务。
    胡丽丽工作忙,不能等她晚上回来再一起整理。
    多数时候,是高崎一个人在家里做这个工作。胡丽丽也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晚上工作忙了,也就没时间过来。
    不过正因为整理这些资料,她还是没守住自己一星期只能有一回的规矩。
    本能的事情,想要依靠毅力来控制,有时候真的是挺难的。
    高崎终于在年前的时候,把资料整理分类完毕,送到了要送去的地方。
    接下来,他就只能安静地等着了。
    08年的除夕夜,高崎没有在家里,陪着他爸一起守岁。
    他对他爸说:“爸,这个除夕,有高峰和小敏陪着你们,我就不在家里过了。”
    他爸就问:“你去哪里?”
    他回答说:“我想去医院,陪着陶洁。她自己在那里,太孤单,会害怕。”
    去年除夕,高崎也是在医院里陪着陶洁。
    他爸本来想说,不是有护工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护工毕竟不是自己家人。
    陶洁已经昏睡一年多了,儿子还是对她一往情深,他还能说什么?
    “嗯,去吧。家里不用你操心。”他说。
    中心医院康复中心的住院部大楼里,冷冷清清,走廊里灯光昏暗。值班台那里,也只有两个护士在值班。
    要过年了,大部分住院的康复病人,都被亲属接回家去过年,剩不下几个人。
    天色已经黑下来,外面的城市里不时传来鞭炮声响,噼里啪啦的。
    去年过年,市里曾经禁止市区以里燃放鞭炮,弄得整个唐城过年不像过年,毫无生气。今年市府没再强令禁止,只是建议和提倡,不在城区燃放鞭炮,同时加强了重点地段的消防准备工作。
    建议和提倡,对老百姓来说,就没有多少约束力了。首先就是卖鞭炮的摊点,临近年关的时候,直接就把鞭炮摊子摆到了马路边上,一个挨着一个的。
    有卖的了,自然就是允许燃放的信号了。老百姓也就还是和往年一样,让这城里再次充满了年的气息。
    高崎沿着空无一人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的特护病房那里,推门进了陶洁的房间。
    房间里灯火通明,所有灯都开着,空调也开着。
    陶洁长期卧床,血液循环慢,怕冷,冬天病房里的暖气,往往达不到昏迷病人所需要的温度。
    只有一个护工,穿了半袖的t恤,坐在陶洁的床边。屋里温度高,宛如夏天,进来只能穿短袖。
    高崎已经和护工沟通过,除夕晚上让她们回家,他在这里守着。等他来了,这个护工也可以回家了。
    待高崎在外屋把冬天的衣服脱了进来,护工就告诉他说,下午的时候,已经给陶洁按摩过了,晚上喂了她蛋白粉和小米粥,也排泄过了。
    高崎就点点头,示意护工可以走了。
    护工去外屋穿冬天的衣服,高崎就坐在护工刚才坐着的椅子上,看着陶洁。
    陶洁的脸色愈发苍白了,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双下巴,连颧骨的轮廓都显露出来,脸型变长了许多,有些上一世为了买房攒钱,饿的瘦骨嶙峋的样子了。
    其实,这个样子的陶洁,才是高崎心里那个陶洁。只是,这样子的陶洁已经不会笑,再看不到她腮边的那对酒窝了。
    陶洁的酒窝是永远都存在的,胖了的时候深一些,圆一些,瘦了的时候浅一些,长一些。
    就是在那山坡上买了楼以后,生活条件渐渐好了,陶洁也没有像这一世这般胖起来。她已经有些厌食症了,每日都得靠高崎逼着她吃饭。
    而那时候的高崎,做的多是刀头舔血的生意,经常出去就是好几天。有时候是替别人贩卖古董字画,有时候是去远处替人家要账。还有的时候,是打伤了人,被拘留了,一两个星期都不回来……
    他只想挣更多的钱,够媳妇买楼的,够她买好看的衣服的,够她舍得吃洋快餐的……可是,他挣的钱远远不够这些。
    他不敢做太冒险的事情,虽然那样可以挣的多一些,可是他不能不考虑陶洁。万一他进去了出不来,媳妇可咋办?
    后来陶洁没了,他最痛心的,就是不能和陶洁整天厮守在一起,时不时就要扔下她一个人在家里。她吃了什么,工作累不累,晚上一个人在家,害不害怕?
    那时候的高崎,并不能像这一世这般,天天守着陶洁,嘴也能说会道,哄得陶洁开心。
    现在,他可以有足够的钱供陶洁来安排自己想要的生活,也有足够的本事哄得陶洁开心。可是,陶洁已经再也听不到他说什么了。
    这个心痛,是别人所无法理解的。
    陶洁的身上,盖着的是一床薄薄的真丝被子,从里到外都是桑蚕丝做成的。
    普通的被子厚了分量重,会压到陶洁,影响她的血液循环。做薄了保暖性不好,也不能用鸭绒被子。
    陶洁长期卧床,免疫力低下,鸭绒当中的细菌或者短绒毛从被子里出来,被她吸入呼吸道,怕引起肺部感染。
    高崎就派人专门去苏杭,定做了这个即薄又保暖的真丝被子来,一共做了两床,来回替换着盖。
    外面的护工换好衣服,进来跟高崎打个招呼,回家过年了,屋里也就只剩下了高崎和陶洁两个人。
    高崎默默地凝望着陶洁瘦削下来的脸,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媳妇儿,我陪你来过除夕了。”他轻声说,“咱们过除夕,从来都没分开过,从来都是在爸妈那里,我看着你和妈忙里忙外的,打心眼儿里感觉着幸福。
    可是,今年这个除夕,只有咱们俩一起过了。
    咱们俩一起过的除夕,只有两个半。去年和今年,算是两个,还有半个,你恐怕不知道。
    那是04年的除夕,咱们攒够了钱,买了山顶上那个楼,和薛雪家住对门。在爸妈家忙到半夜,放了鞭炮,吃了饺子,他们都去睡了。
    爸妈家地方小,高峰和小敏回来了,你说他们旅途劳累,把那间小卧室让给他们住,咱们在客厅的沙发上忍一宿。
    他们都去睡了,我抱着你,在沙发上斜靠着。虽然关了灯,你那双大眼睛还是一眨一眨的,我看的到。
    我知道,你惦记着咱们才住进去的新房子,那是咱一点一点从生活开支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啊!
    我就对你说,要不,咱们回咱家睡去?你仰着头看我,然后就笑了。
    那个笑,我至今还记得真真儿的,心都被你那个笑给融化了。
    我们就悄悄起来,穿好大衣,悄悄出门。我用自行车驮着你,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我们自己家里。
    一路上,到处都响着鞭炮,彩珠弹升到天上,把天空照耀的五颜六色。
    你抱着我的腰,头枕在我的后背上,一路都没说话。可是,我知道,你那时候一定是幸福的,比这一世任何时候都幸福。
    我们那时候,都没有现在这样话多。可是,我们却好像说了几辈子都说不完的话。再不用说话,就知道彼此的心意。”
    说到这里的时候,高崎已经泪流满面了。
    “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媳妇儿。”
    沉默了好久好久,高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才继续说下去。
    “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两点了。你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看着那个属于你的新家,脸上带着满足的笑。
    我问你,要不要也放串鞭炮?你笑着冲我摇头。我就说,咱们赶紧睡,明天五点咱们就得从家里走,这样回到妈家,还耽误不了下水饺吃早饭。
    那天晚上,我们都穿着衣服,互相抱着睡了,你没有嫌我脚臭。
    我记得,上一世你从来没说我脚臭啊?只是我不洗脚,你会悄悄去打开窗子,然后就去给我弄洗脚水。我就知道,自己的脚熏到你了,冲着你傻笑。你会嗔怪地看我,我能读懂你眼睛里的意思,回家第一件事,要记得洗脚!”
    高崎又沉默了。他在想,为什么陶洁这一世的话多了?可他不是同样也话多了么?
    都是做生意闹的啊。是他首先话多了,引的陶洁也跟着话多起来。
    “那个除夕,虽然我们是过了午夜从妈家出来的,可因为我们单独过了后半夜,也算是我们单独过的半个除夕吧。”
    他又开始述说起来。
    “早上的时候,我睡过去了,是你把我叫醒的。我看着你眼睛里有红红的血丝,就知道你那个晚上,根本就没有睡着。
    我问你说,你困不困啊?要不咱就跟妈说一声,不回去做饭,让她做吧?
    你说,不困,不能让妈起来下饺子,还是你去下。
    你知道吗?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对小敏印象不好的。因为我们回去到妈家的时候,高峰和小敏还在小卧室里睡着,没有起来。
    那个时候的孙小敏,也的确是不懂事,有一股南方大城里来的,高人一等的架势。
    所以,这一世,我是极不情愿让高峰找小敏的,想着各种办法拆散他们。可是,我不知道,小敏原来也可以变成一个懂事,通情理的女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高崎脑袋里忽然就激灵一下,恐怕这个世界和他上一世那个世界,不是一个世界吧?
    要不然,在这个世界里的,他过去在那个世界里所熟悉的人,怎么都和以前不太一样呢?他、陶洁、高峰、孙小敏,好像孙继超、蒋师傅,都似乎有些不一样。
    是与上一世不同的命运,改变了他们的性格,还是因为世界不同呢?这个问题,恐怕他永远都无法弄清楚了。
    他就这么守着陶洁,嘟念一会儿,沉默一会儿,思考一会儿,慢慢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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