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崎在车里等的时候不长,就看到前面一个黑影,肩上挎着个长筒背包,从宿舍区出来,上了这条水泥小路。
    从那人的身形上,高崎认出了是罗甸军,就要下车过去。
    就在这时候,宿舍区里就又出来一个身影,飞快地向罗甸军这边跑着。
    就在罗甸军走到高崎车跟前,准备拉车门上车的那一瞬间,一个撕心裂肺一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哥!哥——”
    罗甸军听出了是妹妹罗小嫚的声音,在心里叹息一声,缓缓回过身去。
    罗小嫚已经跑过来,几乎是飞跃着扑进他怀里,死死抱住他。
    “你不许回去,不许走!”她在罗甸军怀里,大声哭喊着。
    妹妹披头散发的样子,着实刺痛了罗甸军的心。他任由罗小嫚抱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待妹妹喊累了,他才抱着她的腰,把她从自己身上推开来。
    “都多大了,还跟着小孩一样,不许哭!”
    他不许罗小嫚哭,自己的声音里,却带了哭腔。
    “嫚儿,听哥说,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你长大了,要嫁人,结婚是不是?哥这样不明不白,害的你也不明不白的,连个结婚证都不敢领,哥不能这么着拖累你一辈子。”
    “不,不!”罗小嫚拼命摇头,“我不要结婚证,我不结婚,这样过着很好!你忘了咱们当年从家里走的时候,妈说的话了,她要你一辈子不许离开我!”
    “我记得,记得。”罗甸军呢喃着说,“妈是怕你跟着我遭罪,出危险。”
    说到这里,他长出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说:“嫚儿,现在情况变了,你有王利照顾你,你还有你高哥这个干哥哥。我相信,你高哥一定会照顾好你的未来的。哥放心了,哥得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你不许走!哥!”罗小嫚还在哭喊,“高哥能保护咱们,咱们在这里很好很好。哥!你这样走了,你知道我受得了吗?我不能没有你!”
    罗甸军只能继续安慰她。
    “嫚儿,听哥说。女孩子大了,总要离开哥哥,自己独立的。”
    “我不!我就知道妈说了,不许我们分开,你不许走!”
    这时候,王利已经追过来了,也劝罗甸军说:“就是啊哥,咱好歹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这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呢,你咋能寻思着离开我们呢?我都和小嫚说了,我们这辈子不领结婚证。有那张证我们是两口子,没那张证我们也是两口子。你别考虑我们,我们没有怨你,真的。”
    两个人拦着罗甸军死活不让走,高崎只得从车里出来了。
    罗小嫚看见高崎,就立刻又冲着高崎去了。
    “高崎你说,我哥要去投案,是不是你撺掇的?”
    罗甸军就训斥罗小嫚说:“小嫚,怎么和你哥说话呢?给我道歉!”
    罗小嫚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冲着高崎喊:“你怕我们连累你,你明说,我们走就是,用不着在这里假惺惺。我告诉你,我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姑奶奶我就跟你玩命!”
    “你穷咋呼什么呀?”高崎倒是不紧不慢,冷眼看着罗小嫚问,“这夜深人静的,你的声音八里地以外都能听得见。干什么呀,恐怕别人不知道你哥是逃犯是不是?”
    他这么一说,罗小嫚果然就不敢喊了,只用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恶狠狠地看着高崎。虽然在黑暗里,她那双眼睛里仇恨的怒火,高崎也可以感受的到。
    高崎什么场面没见过?跟本就不在乎一个罗小嫚。
    “你说的没错,就是我撺掇你哥去投案的,怎么着吧?”
    罗小嫚就冲着高崎扑了过去。小拳头打不疼高崎,可她手上有指甲,嘴上有牙,她得在高崎脸上给他豁几道口子,咬他身上一块肉下来。
    这招对付王利绝对好使,只这疯魔的样子就能把王利给吓尿裤子。可高崎是打仗的祖宗,连罗甸军都不是对手,何况一个罗小嫚?
    罗小嫚都没看见高崎的手动,就让他把两个手腕子给死死箍住了。高崎人高马大,两个胳膊抓着她手腕子,往前一伸,罗小嫚别说用嘴咬,用脚踢都够不着他。
    高崎根本不客气,双手猛然一抖,罗小嫚就结结实实地狗啃屎,甩在一边的雪地里了,半天爬不起来。
    可这是个倔丫头,缓过神来,继续爬起来往高崎身上冲。王利过去,死命抱着她的腰,才把她给拦下来。
    “放开她!”高崎冷冷对王利说,“她哥把她托付给我,我就得替她哥教训她,早晚摔的她冷静了才行。”
    他这句话倒让罗小嫚冷静下来了。高崎会武术,就她这么着傻乎乎地冲过去,还是够不着他,还得让她摔个大马趴。她站在那里,气呼呼地看着高崎,一动不动了。
    高崎这才开始教训她说:“你只知道你没有哥哥了,你替你哥想过没有?永远背着这么个案子,四十出头啦,还孤身一个人,连个女人都不敢找,他这罪好受啊?你打算让你哥孤苦伶仃过一辈子是不是,让你们老罗家绝后是不是?”
    高崎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从这一方面讲,罗小嫚就有点自私了。
    “可我哥身上是命案,回去投案,要给枪毙的!”
    罗小嫚终于倒过闷来,冲着高崎说。这一回,她不敢高声喊了。
    “你怎么知道是命案,回去就得枪毙?”高崎就质问她。
    这一问,倒把罗小嫚给问傻了。她还真不怎么了解她哥这罪到底有多重,只知道他和乔四海他们,伏击了要去厂宿舍区的拆迁队,打死两个,重伤好几个。
    “海城那边,我已经在托人沟通了。”高崎这才解释说,“现在得到的,比较靠谱的消息是,当年那起案子,双方都有责任。而且,当年乔四爷把大多数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了,你哥属于从犯。更重要的一点是,当年的适用法律,经过这么多年的修订,好多已经有了实质性的变化。像你哥这种案子,在有新法律条文规定的情形下,再去以当年的法律来定罪,也不是那么很合适,这里面还有很大的活动余地。”
    罗小嫚听半天,一脸懵逼,看看高崎,看看她哥,又看看王利。
    高崎就说:“现在我可以明确向你保证的就是,你哥不会被枪毙。剩下的,就看他的造化了。我正在动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关系,来捞你哥。运气好,在里面关个两三年,说不定就出来了,到时候他还得回来找你,你还有个哥。而且,那时候你哥年龄也不大,我再张罗着在这边给你找个嫂子。你说,让你哥背着这个案子,这么东躲西藏一辈子好,还是让他有个幸福美满的未来好?”
    罗小嫚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丝兴奋的光芒来,可接着就黯淡下去,问高崎说:“要是我哥运气不好呢?”
    高崎想想就说:“运气不好,可能就要在里面待个十年二十年了。不过,只要过了前五年不许保释的期限,只要你哥不在里面惹事,我保证,十年之内,就能把你哥合理合法弄出来,最坏保外就医绝对没问题。”
    罗小嫚就叹息一声说:“十年,我哥就五十多岁了。”
    罗甸军这时候就接口说:“那也比这么提心吊胆过日子强!”就对罗小嫚说,“嫚儿,哥想去赌一把。”
    罗小嫚就又看高崎,问他说:“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发誓!”
    “嘁!”高崎脸上露出不高兴来说,“我高崎是什么人?堂堂企业家,市人大代表。道上混的兄弟,哪个不知道我高崎重义气?我用得着骗你?”
    罗小嫚又站在那里沉默半天,突然就双腿一曲,冲着高崎跪下了。
    “哥,我错怪你了!”她冲着高崎说,“我给你道歉了。要是真像你说的这样,我哥有一天能活着回来,我这辈子给你当妹妹,再不和你拌嘴,好好听你的话,你叫我干啥我就干啥。这辈子不能报答你的大恩大德,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高崎就差点让她给说笑了。
    这个罗小嫚,还真是虎字牌的。你当我愿意要你这个妹妹呀?还不够替你操心的。你们兄妹俩咋都一个德行,专门愿意给别人找麻烦呢?
    高崎心里这么想,嘴上没这么说。
    “你要真心拿我当哥,就给我站起来说话!”高崎就吼她一句。
    罗小嫚麻溜就站起来了,凑到他跟前。刚才还变颜变色的小脸儿,这会儿又嬉皮笑脸了。
    “哥你说,你真有保住我哥的本事啊?”
    高崎都懒得搭理她。
    “守着你亲哥,咱可把话撂这儿,往后你哥不在这儿的时候,你给我老实听话,不许给我惹是生非。你要是不听话,我可真抽你,你信不信?”
    “嘿嘿,信,我信,我打不过你。”
    罗小嫚还是嬉皮笑脸。
    高崎就又看见王利。
    “王利我告诉你,你大舅哥不在,还有我呢。以后你敢欺负小嫚儿,当心我扒你的皮!”
    王利一脸冤枉说:“我说高哥,你咋把话反着说呢?你刚才没看见咋滴?就这疯魔女人,我敢欺负她?她不欺负我,我就烧高香了!”
    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下来,可罗甸军该走的时间也到了。
    罗小嫚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脸上慢慢出现了没落的神色,头缓缓转向罗甸军,突然就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哥,照顾好自己!”她哭着说,“在那边,能写信就尽量给我写信。要是有机会能打电话,不管什么时候,都打过来。我这个号码,永远不换!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给你往那边寄。”
    这场景,把站在一边的高崎,心里也给整的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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