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序外出一趟,用暗法联络到了本家人朱八,细细吩咐他极多事情。玄序最担忧的一件事,莫过于外人的干预,所以他多留了心眼,找来帮手提前准备相关事宜。
    “婚事要是成了,你就回寨子里去,向我父亲禀明一声;婚事要是不成,你又没找到我,就速速去搬救兵,来昌平府打听准有消息。”
    朱八记着玄序的嘱咐,领命而去。
    玄序去成衣铺取了礼服,想了想,回头又买上许多彩缎锦帛、米面糕点、果品奶酪、药材皮革,一担担地朝宅院里送。挑夫一趟趟地进出,不多时就将厅堂塞满。
    花翠买好花烛红线等杂物回来,没地方落脚,又赶着收拾院子。
    吉时终于来到。
    玄序穿好红纱单衣、黑靴子,先在院外石桌上焚香拜礼,意为拜祭朱肆名义上的祖宗,他领了奉承宗庙的命令,可以进门迎娶娘子了。
    婚嫁都在一所宅院里,礼节免不了简单,可是玄序依照古礼,三步一叩首,显露出了诚意。吴仁与花翠站在大堂供桌两旁,另有聘请的婶娘从厢房里牵出了新娘子闵安。
    闵安穿着深色大袖外袍、素纱内裙,头戴博鬓,缀满了金银珠玉、花钗簪笄,通身亮灿灿的光彩照得她的颜容十分动人。她抿嘴轻笑,手持喜带的一端,轻轻移步朝玄序走去。
    玄序接过喜带的另一端,紧紧持在手里,与闵安并肩而立,朝着供桌上的朱家牌位一拜。牌位上,自然也写着朱肆家双亲的名讳。
    拜过双亲之后,便是拜见吴仁。吴仁笑得合不拢嘴,连忙伸手虚扶两位新人。
    第三拜是夫妻对拜。一根喜带连着静静凝望的一对新人,均是喜上眉色。他们本要低头,相互拜见对方,宅院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大喝,随即传来急匆匆的声音:“慢着!本官掌握一郡平安,民生全赖本官做主!你们这家人,胆大包天,来本官郡子竟然不向衙门提请,封函题上婚书就以为可以成亲了吗?”
    玄序持着喜带已经低头拜了下去,闵安听见婚书两字,心里一惊,却是抬起了头。玄序低声说:“拜完就礼成,娘子快拜。”闵安依着玄序的话,再要向他低头行礼,牧野郡的长官已经两三步冲了过来,伸手一拉,将喜带抢了过去,也使得闵安的第三拜失去了准头。
    玄序皱了皱眉,心里隐隐不喜。他本来就是耳聪目明之人,来一处地方落脚,必先打点关系,本郡的官吏自然已经收到了他的赠礼。长官既然收了礼金,在衙门里口头应允过婚事有效,这时却冲出来坏了他的拜堂礼仪,自然要让他警觉起来。
    被扯到一旁的闵安,心底也有惊疑不定的考虑。她曾向萧知情讨要过一张未落名姓的婚书,得到萧知情的准许,萧知情留在行馆时,就差人将婚书备好了,再托户房书吏转交给她。她拿到婚书,当即写上自己及朱肆的名姓,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忍不住盘算着后面的婚事来。
    户房不知婚书上的一对新人是谁,自然也不能向双方家主道声喜,在宣化坊上张贴纸文宣告婚事。可是,闵安的户籍已经落进了世子府里,并在李培南名下,尽管她前前后后奔走了几次,昌平府都拒绝替她改迁出来。
    因此,她的家主就变成了李培南,依照华朝婚礼成令,她必须向李培南申请婚事,得到他的准许后,婚书才能奏效。
    闵安吞吞吐吐向玄序说过婚书上的难处,只推说以前的主家把持住了她的户籍,不轻易放她落回平民身,闭口不敢提李培南的事。玄序隐隐猜到了李培南的意思,也不点破闵安的话,答复她让他去想办法。
    玄序由此再进郡衙,送给郡官一批银子,获得他的首肯,才定下吉时举行婚礼。
    没想到郡官好巧不巧冲了进来,阻挡的借口就是婚书不奏效。他在喜堂上说得极为清楚:“本官托人查过府衙里的文册,闵家小娘子出自世子府,未获得主人勾批的礼函就跑到郡子里成亲,事可不行。”
    吴仁咳嗽一声,从袖中翻出一张银票塞过去说:“大人通融一下,我们随后补办礼函,保准盖上主家公的金印。”
    郡官直摇头:“不成,不成,事关世子府,掉脑袋的活计,本官不敢通融。”
    玄序细细看着郡官面容,见他不像作假,沉声问:“大人想怎样?”
    郡官摸着小胡子说:“二位按照规矩来,本官才能退出喜堂。公子呢,可以回到本籍,申告父母官,请他主持婚礼,那么本官就可推却这桩事,由得公子成婚。或者小娘子回世子府去,拿来家主礼函,婚事也能随后举行下去。至于走哪条路,全凭二位心意,只有一点,在本官这郡子里,是成不了婚的。”
    郡官说到做到,留下一批衙役住在玄序宅院里,硬是看管着玄序一行人的举动。
    好好的一场婚事受阻,气得吴仁跳脚大骂。他那骂功可是走南闯北学来的,只要一开口,就没人能招架得住。花翠捂住一边的耳朵,伸手去推吴仁,将他推进了内宅,才平息了一场争斗。
    闵安穿着喜服,剪去花烛上的火花,回头看着玄序,歉意一笑。玄序走过去,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说:“不是你的错,错在我,我明天就赶回清泉县,请长官首肯,再办一场婚礼。”
    闵安摘下博鬓,将头紧紧靠在玄序胸口,静静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说道:“不处置好世子府的事,终究是个麻烦。害得你这么劳心劳力,我十分过意不去。明天你若是赶回清泉,那我也不能闲着,我有办法让世子答应我的婚事,你能等上几天吗?”
    玄序问:“你有什么办法?”
    “赢了逐鹿大会就成。”
    当晚,郡官返回到郡衙,一走进内宅门,就掀开官服下摆朝着主座中的锦衣公子就地一拜:“下官已经遵循二公子的吩咐,用巧话点拨他们两条路,相信那两人会按着话意走下去的。”
    非衣放下茶杯,伸手扶郡官起身,说道:“朱沐嗣不好找,这次露出身来,就不能再放他逃走。世子嘱托我要办好事,场面上还少不得大人的帮衬。”
    郡官忙低头应道:“下官晓得,下官晓得,二公子只管吩咐。”
    “明天放朱沐嗣出郡子,不用拦,我去官道上等他,随后大人要安抚住闵安的家人,不能让他们起疑。”
    “下官一定办好差事,二公子请放心。”
    非衣支开郡官后,抿嘴呼哨一下,唤出借着夜色掩没了身形的暗卫,细细吩咐了一番。拂晓时,非衣一行人已经埋伏在了回清泉的官道上。玄序披着晨雾果然走了过来,身旁只有随行的车夫。
    ☆、第89章 审问
    官道上落下几声鸟鸣,四处显得极为寂静。
    非衣出手挟持玄序之前,必定是有一番犹豫的。目前他已拜投在吴仁门下,吴仁极为看重玄序,视玄序为忘年交,若是他出手对付玄序,就必需要有承担吴仁怒火的勇气。
    其次是闵安的心意。非衣一直知道她的小心思,时常抑制住自己的酸涩之情,才能从容面对她。
    最后迫使非衣动手的理由,却是李培南的谕令。李培南以世子身份连夜发放火漆密令,责成非衣带队搜寻闵安的踪迹,从而能抓捕到闵安身边的朝廷要犯。
    非衣在早先几日,向李培南讨要闵安的归属处置,李培南却不放手,并请出祁连雪牵制住了非衣的精力。随后王妃忌辰来临,非衣因奉茶误伤了马老夫人,自发走进马府请罪,有意远避世子府的是非,任由兄长扣住父王不放。
    日后宫廷若是发起声讨世子欺纲枉法目无尊长的谏议,就不能发落到他头上。
    非衣打定主意,尽力躲避,借口为马老夫人守灵,一连数日留在马家祠堂里不出来。马家人不敢怠慢他,锦衣玉食的伺候着,世子府总管还得一天跑两次,专程来马家给非衣请安。
    说是请安,实则是催着非衣回世子府去。
    非衣当然不愿意回去,府里留着处置父王的大麻烦,他一回去,兄长必定是将父王推给他看管。
    非衣在马家祠堂里闲适歇息了几晚,李培南突然亲自来了。进门时,他穿着紫色锦袍,衣摆绣着金线章纹,外面拢着一层罗纱蔽罩,气势十足的威严。非衣回头瞥了一眼,就知道李培南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连夜过来,又穿着礼服过来,可见是发生了要事,才能迫得李培南走得这样急。
    “闵安逃走了。”李培南不含糊,径直说了结果。
    “不是正中世子下怀么?”非衣冷淡回道。
    李培南将近侍留在祠堂外,隔开马家人耳目,坐在张放摆放的椅子上。非衣站在窗边,看着模糊的月色,可是心里始终亮堂着:闵安出逃,对他们有利。
    非衣作为帮手,参与了李培南追捕朱沐嗣的计划。朱沐嗣为人狡诈,次次逃脱了搜捕,前后与世子府、衙门势力相斗三回,竟然没落到下风,每逢追兵赶去,他都能跑得不见踪影,为此,李培南费了一番心思,要将他抓捕到案。
    李培南先是考虑引蛇出洞,可惜又舍不得用闵安作饵,逼迫朱沐嗣出现,遂作罢。接着,他撤去围堵在乡野各郡的守军,暗中查访村郡之间是否有外人往来的动静,也未获得消息。直到最后,他只能从闵安身上打开缺口。
    闵安熟知化名为玄序的朱沐嗣的习性,跟着她,或许就能找到朱沐嗣。
    李培南将这项重任交到了非衣手上,不管非衣是否愿意接受。非衣推拒时,他就说:“抓人和审问,你选一个。”
    非衣考虑再三,选择了伤害力道较小的抓人环节,他多少存了私心,不想事后闵安冲他发作一腔怒火。李培南自然也懂得非衣的心思,可是严峻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于公于私,李培南都要抓到朱沐嗣。他给非衣下了死令:“都察院二审之前,一定要抓到朱沐嗣。坏了楚州举贪案,我拿你顶罪。”
    非衣想起以前曾答应过兄长,要自行承担一半得罪闵安的后果,就利索应了命令。李培南唤衣久岛去找闵安,以各种借口邀请闵安外出玩耍,趁机督查闵安的动向。他派出侍卫守在闵安身边,一是保护二是跟踪,不过他的私心很快就被非衣看穿了。
    非衣落井下石:“我抓回了朱沐嗣,世子要看得紧些,对付他别手软,多想想,如果从他嘴里套不出举贪案的供词,后面世子府的颜面就搁不住了。”
    李培南冷冷道:“不劳费心,早去早回。”将他从柳玲珑身上问到的消息传给非衣,就此支使非衣动身去找闵安。
    非衣果然寻到了牧野郡,打听清楚了玄序的动静。他出手抓捕玄序时,特地避开了师父吴仁,唤暗卫制服了车夫,自己钻进了车厢里。
    车里坐着一名面色沉静双眸清朗的少年公子,未见一丝惊慌之情,似乎早已有落进敌手的准备。
    非衣朝着端坐的玄序抬抬手:“闻名不如见面,久违了,朱公子。”
    玄序还礼,稍稍让开一旁的座位,对着车门外说:“车夫不懂任何内情,是我请的一名村夫,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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