聃亏哼了一声:“畅谈随时都可以,何需天天黏着姑娘。”
    裴渊气地跺了跺脚:“那是探讨绝学、探讨绝学!”
    他脚下泥水飞溅,易姜赶忙阻止:“好了好了,想来是聃亏误会了,我知道你是想与我畅谈……这个好说……”她转身要走,忽然灵机一动,一把扯住裴渊衣袖:“说到畅谈,不如就现在吧。”
    “当真?”裴渊低头看看自己被她握住的袖口,一脸兴奋,难以自抑:“好好好!”
    聃亏在旁眼角抽搐,无人理会,心塞无比。
    易姜领着裴渊回到屋中,顾不上换衣服就请他入座。
    裴渊倒是讲究,亲手焚香,又添了佐料搁在案头煮茶,理了理衣袖跪坐在易姜对面,这才开口:“先生打算从何处说起?”
    易姜像是不经意提起一般道:“刚好我听说了秦国攻赵一事,不知你有何看法?”
    裴渊一拍大腿:“此事渊也刚知晓,方才就是想来找先生商议呢。”
    “那正好,我也想听听你的看法。”然后做个参考。易姜默默在心里补充。
    裴渊皱了皱眉头,看惯了他兴奋紧张的夸张模样,还真不习惯他一本正经的时候。
    “秦相范雎与魏相魏齐有仇,如今秦国攻赵,盖因平原君收容魏齐所致。只要交出魏齐项上人头,平原君和赵国都可以免于危难之中。但君子践行仁义,交出魏齐实在有失君子风度啊。”
    易姜听明白了。也是好笑,秦国打着替相国报仇的名号来攻打赵国,根本就没想过什么仁义,也就儒家还想着这两个字了。“那依你看,有什么好的对策么?”
    裴渊摇头:“秦国虎狼之师,大军齐发,没有好处是不会回头的。”
    易姜托腮,也就是说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了,闹心。
    裴渊观察着她的神色,斟酌道:“先生可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让渊学习一二。”
    易姜脸色一僵:“想法……当然是有的,只是情形复杂说不清楚,我看还是改日再详谈好了。”
    裴渊瞬间泄气,神色恹恹:“先生到底是不肯与渊促膝长谈,唉……”
    易姜连忙道:“不不不,绝对不是这样,我已经答应了你,岂会出尔反尔呢。”
    裴渊这才恢复了生气,盛了茶汤,双手奉到她跟前:“先生能这么说,渊就放心了。渊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先生能否答应呢?”
    这里的茶味道古怪,易姜实在喝不下去,装模作样地端起来碰了一下唇又放下:“什么事,你说说看?”
    裴渊抿着唇笑,眼睛在烛火下熠熠发光:“渊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得到先生引荐,见一见您的师兄公西吾。”
    “……”易姜不妨他提到公西吾,愣了愣。
    裴渊的目光看着她,渐渐有些飘渺:“渊当年曾有幸得见公西先生一面,其风采绝世,记忆犹新啊。鬼谷先生门下有公西先生这样的高徒,桓泽先生自然也不例外,所以渊对先生崇敬之至,乃是发自肺腑。”
    明明是赞美之言,这一瞬间,易姜的心头却仿佛有千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
    什么玩意儿,原来这货不是她的脑残粉,是公西吾的啊!
    然而秉着高冷信条,她只能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待我见到我师兄,这个好说,好说……”
    ☆、修养六
    大雨一连下了几天,终于停了下来,露头的日光里热气又重了一分。
    易姜这些天心情就没好过。一是那天在赵重骄跟前用了个缓兵之计,还不知道赵重骄会不会追着她要对策,二来裴渊那厮这几天总是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提及公西吾。
    真心疼自己,粉丝那么热情,偏偏本命不是她。
    早上“粉丝”又来与她“探讨绝学”,书念到一半,他朝窗外看了看,大概是没见到聃亏在,笑容满面的从怀中摸出份竹简来:“先生,有件东西我想请您看一看。”
    易姜从那堆密密麻麻的篆体字中抬起头来:“什么东西?”
    裴渊将竹简双手递过去:“渊将近来心得写成此文,愿听先生赐教。”
    易姜展开阅读,因为有的字还不熟,连猜带认,速度很慢。但裴渊看在眼里,只觉得她对自己的文章读地分外认真,又紧张又激动。
    这段时间恶补式的学习还是有用的,易姜居然看明白了大概,只不过心里不以为意。
    裴渊到底是个儒生,看什么都要带着仁义道德的眼光。可这是战国,仁义和道德哪里比得上开疆扩域。这些观点在她看来甚至是有点迂腐和愚蠢的。
    如果她以易姜的身份,当然可以畅所欲言,但她又是桓泽,有些话不能随便说。所以犹豫了片刻,她只能说:“我觉得很有道理,你应该呈给主公看看。”
    裴渊双目炯炯,红光满面:“连先生都这么说了,那我这就呈去给主公过目。”说着就蹭蹭蹭跑出去了。
    易姜摸摸鼻子,赵重骄既然能留他在府上,肯定是欣赏他的观点的,应该会觉得很不错吧。
    聃亏的脑袋忽然从窗口幽幽冒出来,下巴搁在窗台上,眼睛盯着裴渊离去的屋门,语气哀怨:“那小子总算走了。”
    “……”
    可惜聃亏高兴的太早了,不过片刻,裴渊居然又跑回来了,还没到门口就唤着易姜:“先生,先生,快来,大事不好!”
    易姜本来心里就揣着担忧,听到这话眉心一跳,立即站了起来:“怎么了?”总不可能秦国已经这么快就打到门口了吧?
    裴渊气喘吁吁,奔进门来拖住她衣袖:“先生随我来就知道了,快!”
    易姜只能由着他把自己扯出门。
    窗台后的聃亏表示不能忍,赶忙跟了上去。
    裴渊扯着易姜一路小跑,一直到了前院才停住。院子里婢女下人跪了一地,四下静默,只传出隐隐的抽泣声。
    易姜这瘦弱的小身板儿好不容易挤到前面,一眼看到眼前场景,骇得捂住嘴巴才没叫出声来。
    一个下人歪倒在地上,捂着半边胳膊,嘤嘤哀泣,气若游丝。地上一大滩血渍,旁边是被斩断的半截手臂。她的目光顺着血渍缓缓移到旁边的剑尖上,往上是金冠朝服、怒气冲冲的赵重骄。
    “先生,”裴渊悄悄戳了她一下:“快劝劝主公,你说的话主公一定会听的。”
    易姜感觉脑袋里全是那猩红的血渍,手心里全是汗,哪里知道该说些什么。但那个下人眼看就要不行了却没人阻止,她又看不下去,只能强作镇定地开了口:“主公……因何动怒?”
    赵重骄蓦然抬眼朝她扫来,易姜下意识就想后退,幸亏裴渊就紧贴在身后,这才没失态。
    “居然惊动了先生。”赵重骄冷笑一声:“没什么,觉得碍眼就砍了个下人罢了,先生不必在意。”
    “……”易姜无话可说,在她看来不合理的事情,在这里却是天经地义。
    裴渊忍不住,上前一步见礼:“主公息怒,既已责罚,便就此饶过他吧。”
    “二位先生亲自求情,我自然要给个面子。”赵重骄随手丢了长剑,摆了摆手,那个下人总算被抬下去了。
    四周的人闻风而散,不敢近前半分。
    赵重骄的脸色依旧不好,仿佛整个人都积压着一身的怒火,来回踱步,忽然瞥了一眼易姜:“之前先生说两国交战,不敢轻易做出判断,我今日才知道缘故。”
    易姜仿佛悬了块大石在心口,难道他知道自己没真本事?
    哪知赵重骄自顾自道:“你是早知道赵国必然要向齐国求救吧?”
    那块大石轰然落地,易姜一本正经道:“主公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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