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皇后手掌“啪”一声落在榻几上,厉声呵斥道:“大胆,竟然同本宫讨价还价!”
    陈 永安当真极为大胆,皇后发怒,他竟然面不改色,依旧端坐绣墩,不慌不忙地叙叙道:“臣也不想冒犯娘娘,可是当年娘娘叫臣做的事情,臣现在回忆起来还心有余 悸。董大将军本是一门忠烈,却以通敌叛国问罪处死,卫国公府上下四百五十七口人,人人死不瞑目。臣这些年食不安寝不稳,一闭上眼就看见幽魂索命,难道娘娘 您就没有一点不安乐?”
    说到最后,一双下垂无神的眼睛,竟然闪出精光,示威似的盯住宁皇后,毫无回避之意。
    按规矩,宫人内侍与主子回话时皆需低头敛目,不可直视上主。
    宁皇后一辈子也没被底下人这样瞧过,原本佯装发怒震慑于人,此时却变作实打实的三分怒火,咬牙问道:“你这是要挟本宫?”
    “臣 不敢。”陈永安忽地垂低头,姿态极恭顺,说出的话却猖狂不改,“娘娘看得起臣,要臣做事,那是臣的福气。不过,臣当年那是初生牛犊不畏虎,也不知原来臣还 有良心,做了腌臜事会亏心,但如今,臣年纪越大胆子越小,做起事来难免有些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臣无亲无故、无子无女,什么金银财宝、死后荣耀都不感兴 趣,臣唯一的盼望不过是趁还活在人世时过把大权在握的瘾,还往娘娘成全。”
    “本宫要是不成全,你又待如何?”宁皇后强压着怒意问道,若是她力气再大些,只怕手中的茶盏都要因无辜承受怒火而被捏碎。
    陈 永安仿似混不吝,慢悠悠答道:“臣反正孑然一身,什么都无所谓。倒是娘娘您,听说七皇子殿下婚事初定,正妃人选是兵部尚书嫡长孙女,侧妃人选是中军都督府 左都督家的闺女。这兵部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两者本是互相节制,若有朝一日合作起来,想来也亲密无间,毫无阻滞……”
    “住口!”宁皇后喝止道。
    心思打算被人看透说破,她心中惊惧不定,一个小小司礼监秉笔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人,难怪元和帝在立储之事上刻意回避。
    如今宁皇后骑虎难下,既召来陈永安,事情做与不做已无区别,只能放手一搏,元和帝的打算她猜得出,她却不能让他如意。韩拓自小吃得明里暗里的苦头太多,面上不显,心里门儿清,若他登基为帝,届时绝不会有她母子二人好果子吃。
    但她可不能被个陈永安拿捏住,就算有事要仰赖他办,谁是主谁是仆也得论个清楚明白,“废话那么多,就不怕本宫不耐烦起来,了结了你?到时别说掌印提督,能得张草席就算你有造化。”
    “臣当然怕,不过娘娘要是舍得,早就把臣上面也咔嚓一刀,”陈永安一壁说,一壁手掌成刀在脖颈处装模作样地比划一下,“哪会留臣到今日,可见臣还是有些地方得娘娘看重,是别人替代不了的。”
    他口中答得极顺溜儿,面上可没有一点惧怕之意,说到后来言语中反而尽是得意,隐隐还有些许挑衅。
    陈永安看得没错,说得也没错,宁皇后竟然反驳不了,被他气得直笑,哼声道:“本宫就是欣赏你会审时度势,有自知之明。”
    “谢娘娘谬赞。”陈永安躬身谢道。
    “听着,梁晨光大前日带了一队禁卫出城,我不需要知道他到底去哪儿,也不想知道他要做什么,我只要他不能活着到达目的地,也不能活着回京师。”宁皇后不再与他兜圈子,直接提出要求,“总之,这事儿你办成了,司礼监提督就是你囊中之物,否则……”
    她刻意停顿。
    陈永安顺口接茬,“小心臣项上人头。”
    交易达成,陈永安重新兜好风帽,起身告退。
    *
    元和二十四年五月初三,皇帝驾崩。
    次日,五月初四,七皇子韩启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嘉德。
    五月初六,端午节假后第一日上朝,嘉德帝颁下圣旨,调兵部尚书顾景吾至福建承宣布政使司任布政使,并监管严办当地拖延已久的海禁之事。
    又次日,嘉德帝再颁新旨,河南大旱,开仓赈灾,奈何国库空虚,不能兼顾,靖王就藩多年,又兼得原楚王封地,俸禄丰厚,财帛广进,此时应以受灾百姓为先,朝廷将暂停为靖王麾下军队提供军需供应,一切由靖王自行备置妥当。
    因天雨受阻,四桩消息皆在五月十三那日同一时间送到靖王府内。
    作者有话要说:权谋,是否惨不忍睹???
    要真是大家看个意思就好 t t
    ☆、第70章
    ?顾婵一封一封地读着信,越读脸色越难看,说不清是气得还是怕得,双手控制不住地打颤,信纸拿在手上被抖得哗哗作响。
    “你怎么打上摆子了?难不成信上有毒?”傅依兰坐在绣架前,埋头穿针引线,不无调侃地问道。
    两个姑娘这些时日没什么别的消遣,时光全用来互为师傅,又是一般的兰心蕙质,如今顾婵能打马小跑,轻松自在地绕靖王府一圈,傅依兰也开始绣起牡丹富贵图。
    顾婵颤着声儿,勉勉强强地克制着打结的舌头,把四则消息一一转述清楚。
    傅依兰飞针走线的动作随顾婵话语越来越慢,听到最后一则消息时,手一抖,针便刺进食指。
    “嘶……”她疼得直抽气儿,没办法,从小拿惯刀枪,腕力大,控针时有优势,扎自己时也比旁人力气足。
    血滴在绣布上,迅速晕开,仿佛自有灵魂,为的只是填满未绣完的半朵火炼金丹1。
    这当口谁能有闲心管绣图如何?
    “七皇子这是……这是要百万将士白白送死么?敢情河南的灾民是百姓,军中的将士就不是他大殷的百姓?”傅依兰义愤填膺,急怒之下连称呼都不记得改,比手画脚地差点带倒了绣架。
    屋子里最稳重的要数碧落,她闻言忙道:“傅姑娘,小心说话,别冒犯天颜。”
    傅依兰瞪眼道:“怕什么,他做得出,难道还怕人说么,他要一点不亏心,也用不着把顾大人先贬去福建那种蛮荒野地,摆明知道这事儿不得人心,怕户部不肯配合。”
    “就 是的!姑娘说得多有道理。”傅依兰的丫鬟采青帮口道,“哪有当主子这么办事的,敲锣打鼓告之天下,来我们家当丫鬟是白干活的,不但没月银拿,连饭也不给 吃,衣也不给穿,什么,大管事你说不能这么干,那好,反正你以前月银领得多,以后丫鬟们的月银衣食你全包,这不是笑掉人的大牙吗?”
    碧 苓也跟着咋呼起来,“可不是,这样的主子换了谁也不愿意去他家干活呀。咱们这些当丫鬟的本来也就是为了挣钱活命,想来那些兵士也差不多,哎呀,”她忽然发 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惊叫一声,“难道新皇帝就是不想让士兵打仗?不想打胜仗?难道他想把咱们殷国的城镇白白送给蒙古人?”
    碧落看根本堵不住这一屋子人的嘴,索性将窗子一扇扇关严实了,又见顾婵脸色惨白,忙从茶壶里倒出一盏茶来递给她,“王妃,喝杯茶压压惊。”
    顾婵接过来,小口小口啜着茶,因为发抖不停,茶盏里的水大半洒在襦裙上,茶渍晕开,锈没了雨过天青绸缎上精绣的粉荷。
    “他 是皇帝,未必想把大殷的国土白送给蒙古人,但他肯定不想姐夫打胜仗。输了战事,军队肯定有折损,输得越惨,折损越大……他这是变着法儿削减军力!”傅依兰 顺着碧苓的猜测,恨声道,“宁皇后一系人果然阴险,他们想害死姐夫,届时就算他不死在战场上,也可以按个抗敌不力的罪名……”
    她太心急,脱口而出便是从前用惯了却没在顾婵面前喊过的称呼。
    不过,顾婵根本没有心思注意这些。
    傅依兰到底是读过兵书的,几个姑娘里面只她猜测得最靠谱。
    顾婵一直担忧害怕的事情一夕之间全部袭来,本就让她措手不及,这会儿又被人句句戳中,她强咬着牙也没能抑制住眼泪流淌。
    “璨璨,你别哭,”傅依兰以为是自己惹得祸,忙掏出巾帕来凑过去给顾婵擦眼泪,“我不是想吓你,我都是瞎猜的,哎,我根本是胡说八道,姐夫那么英明决断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被这点事情难住……”
    顾婵也不是那么好哄的,她截住傅依兰话头,呜咽道:“他再有本事,也不可能一下子变出几十万大军的军需来……”
    她这时有点恨自己,为什么要用那么隐晦的方式去提醒韩拓,如果他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再着手哪里来得及。
    为什么不能坦坦白白全都告诉他呢,不就是怕他觉得自己重生过是怪物吗,可是到底孰轻孰重,要是韩拓真的有什么事……
    这种事越想越心焦,眼泪当然不可能止得住。
    傅依兰也急,她在屋里转着圈,嘴里念念有词,“……得军需的办法,可以抢敌军的粮草,可以向百姓征粮,衣裳草药等日常用品全都可以买,只是量大,也许短时间内难以备齐,可以从军营驻地向四周城镇扩散着去购买……”
    办法到底管不管用,她也不知道,没有上过战场的大姑娘,没有实际的经验,只能结合书本里看来的,再加上常识,推论猜测,虽然难免纸上谈兵,好歹最后终于总结出一个重点。
    “只要有足够的钱和人手都能解决!”
    韩拓手下二十五万军士,人手足得不能更足,余下的便是银钱。
    顾婵快速地眨动几下眼睛,钱她有,还很多呢,多得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多少。
    “碧苓,走,去我的私库。”顾婵命令道。
    王府里各事如今虽然由几位嬷嬷打点得非常妥当,但是她们到底有些年纪,过不几年都得渐渐退下,需得早日培养适合的后备人选。
    碧苓和碧落这两个王妃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自然最先被考虑。
    顾婵根据两人性情分派了任务,碧落待人接物较稳重,便跟着李嬷嬷学管家,碧苓脑袋灵,懂算术,从前也是她管着顾婵一应的首饰器物,这会儿给她加了码,跟典薄嬷嬷学管账,顾婵存嫁妆的私库也交给她打理。
    顾婵的私库设在紫韵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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