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元宁帝根本看也不看他,银色剑身反射出的光芒刺得致远侯心头发寒,待到元宁帝踏入驸马房中,不由认命地瘫坐在地,“吾儿良瑾,怕是难逃一死了。”
    致远侯夫人一路跑来跟上,见致远侯坐在地上,狠瞪他一眼,忙冲入房内。她眼见元宁帝举剑要砍,脑中一片空白,大喊了一声“良瑾!”什么也没想便奔至床前,为驸马挡下这致命一剑。
    哧——利刃入肉的声音,元宁帝一剑正刺中侯夫人后肩。
    他抽出剑来,复要再刺,门外一声极清脆的声音唤回神智,“陛下——”
    元宁帝茫然朝发声处望去,只见门槛外站着一个半大少女,双眸纯澈,粉唇紧抿,面带忧色,正是阿绵。
    “陛下。”阿绵又唤一声,看了一眼死死护着驸马的致远侯夫人,尽量不去刺激他,轻声道,“陛下,你的手受伤了……”
    元宁帝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血,确实刺眼无比。
    阿绵的身影在他眼中逐渐清晰,元宁帝双眸的红色淡了一些,眸光闪烁,手一松,剑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阿绵?”元宁帝用一种奇怪的腔调发声,“你怎么会在此处?”
    侯夫人抱着驸马倒在榻上,惊恐地看着二人。
    她只听过安仪郡主的名声,但未亲眼见过人,此时自然不知阿绵是何人。
    “陛、陛下……”驸马却在此时沙哑着嗓音开口。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将元宁帝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一见到他,元宁帝头转了两下,脑中忽然闪过长公主带着泪痕的脸颊和倔强的双眸,才恢复的清明又被怒意占领,重新捡起剑来。
    阿绵不由跺脚,这驸马真是……什么时候开口不好,偏偏这时候开口!
    见元宁帝要一剑刺向榻上两人,阿绵再顾不得其他,拔脚就要跑过去准备抱住他。
    才刚抬脚,她就被人拦腰抱起,随后被人径直带到了小院中。
    太子单手抱着她,剑眉紧皱,扫她一眼,再看向宁清惋,“你们两个,是嫌闹得不够大?”
    他语气虽凶,但不乏关怀,五公主笑嘻嘻道:“我才不怕呢,阿绵方才还胆大地叫住了父皇,我可比不上她。”
    五公主心中惊奇不已,她怎么觉得,阿绵一出声,父皇就恢复了许多呢?如果不是驸马不小心开口,指不定父皇这时已经准备跟她们回宫了。
    宁玄呁让她们待在外面,略往里面扫一眼,便看见侯夫人怔然失措的神情和倒在她怀中的驸马,淡声道:“驸马已死。”
    五公主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阿绵怔在那里。
    驸马……死了。她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感觉,驸马的行为虽然很惹她讨厌,但真正评价起来,其实远不至于死。
    这算是阿绵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人死,以前元宁帝虽会折磨宫人,但都会留一条命,真正闹出人命其实是非常少的。而且如果真有那种情况,总会有人提前将阿绵带离,不会让她见到太过可怕的场面。
    阿绵方才主动站出去,是因为看到了致远侯夫人的举动。毫无疑问致远侯夫人是个慈母,让阿绵不由想到自己的母亲程王氏,程王氏也是这样待她,所以这些年来她早就在心中将她认作自己两世来唯一的母亲。
    推己及人,阿绵觉得驸马远不至于死,侯夫人更不该代他受死,所以她希望阻止元宁帝。
    但她终究没有做到。
    太子一直抱着她,见她半天不发一言,便用另一只手捂住她双眼,“阿绵,别看。”
    富于磁性的声音中不乏温柔,阿绵耳畔身侧都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淡香,不由一把埋进他颈边。
    太子一愣,神色愈发柔和下来,抱了她好一会儿。
    空气中泛着淡淡的血腥味,暗红色的细小血流顺着房缝蜿蜒而下,直至太子皂靴边。
    太子冷眼瞧了半晌,直到御林军慢慢将整个后院包围起来。
    他试图放下阿绵,但阿绵瑟缩了一下,揪住他胸前衣裳,低低说了句“太子哥哥”。
    太子感觉心间忽然疼了一下,他从未听过阿绵这么脆弱的声音,就是那次差点被砸到,她也断没有吓成这样。
    “好,孤不松开。”他轻声细语安慰,声音中蕴含的柔和与耐心前所未有,看得宁清惋都瞪大了眼睛。
    太子微抬首,对一旁的李安示意,“还不进去服侍父皇?”
    李安倒是没有犹豫,旁边几位宫人心中却有几分胆怯,他们怕陛下还没恢复呢。
    见状,太子提脚便踹,沉声道:“怕什么,有事便跑出来,有孤挡着。”
    太子从来就不怕元宁帝发病,他十岁那年,元宁帝盛怒之下饮酒,欲挥鞭鞭笞皇后,就是他挡在了自己母后身前,硬生生受了元宁帝一鞭。
    直到如今,太子后背还留有鞭痕,是以今后元宁帝每次发病时看到他都会潜意识避开几分。
    他也是除了阿绵之外唯一一个能稍微劝住元宁帝的人。
    但这次太子丝毫没有阻止元宁帝的意图,在得到消息后他故意绕了半圈才来致远侯府,果然这时驸马已经被斩杀了。
    他听闻了长公主与元宁帝在凤仪宫中对峙的事,虽对长公主的糊涂略有不满,但更多自然是对驸马的厌恶之情。
    可以说对于今日的驸马之死,太子完全就没放在心上。
    致远侯府传承至今,已经式微,府中除了致远侯根本没有什么有能耐的后辈,又没什么重要姻亲,就算他们闹起来,也完全不用担忧。
    李安并几个内侍进房哆嗦着为元宁帝擦去血迹换下外袍,尽量不去看旁边驸马的尸体与呆滞的致远侯夫人,再将剑与染了血的衣裳丢在其内,簇拥着元宁帝离去。
    很快,御林军拿来柴火,在这间厢房外铺上几重,再洒下一层菜油。
    致远侯夫人被强行请了出去,她目光空洞,看着御林军将火把扔去。
    整个厢房都升起熊熊火焰,烧得噼里啪啦作响,不时有火舌窜到脚下燃起落叶激起一丝火星,很快又黯淡下去,炙热的火焰将周围每个人的脸庞映得通红。
    御林军整装肃目,侯在太子身旁等候指示。
    阿绵感受到了温度,不敢回头。
    太子立在火焰前静观半晌,一挥手,“回宫。”
    三人被御林军护着离开致远侯府,太子仍抱着阿绵,远远看见致远侯,似漫不经心瞥他一眼,“天干物燥,致远侯还是小心为好,免得像这次这般,失火烧死了驸马。”
    致远侯长大了嘴,怔怔看着前方冲天的红光,连太子与他擦肩而过也忘了行礼。
    “侯爷是个明白人。”太子顿住脚步,拍了一下他肩膀。
    ***
    太子将阿绵放进了轿,温柔地拍她两下,让宁清惋好好照顾,便上马去了队伍前方。
    行了一段路,阿绵和五公主都安安静静的,不发一言。
    她们看了一场热闹,只是这热闹让两人都有些惊魂未定。
    宁清惋小心瞧阿绵两眼,“阿绵。”
    阿绵抬头,勉强露出笑意,“怎么了,五姐姐?”
    “你……可还好?”宁清惋有些担心她的状态,同时不免奇怪,按理来说这种场面阿绵应该跟父皇看了不少,怎么还会吓成这样呢?
    自出生时就处在统治阶级顶端的宁清惋自然与太子等人的想法一样,从不觉得驸马之死有什么不对,她不知道,人命对于来自现代社会的阿绵来说有着不同的意义。
    “只是一时的。”阿绵轻声道,“我歇息一下也就好了。”
    她懂宁清惋的想法,宁清惋的性格可谓与元宁帝和太子如出一辙,可以说她是这些个公主当中最为特别的。
    宁清惋微抚阿绵耳边被汗濡湿的鬓发,她向来把阿绵当作妹妹,此刻见人都蔫下去了不免有些心疼,“我不该带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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