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绿乔在她眼前挥挥手,“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赵慕青拍拍衣服起身。
    离开西院,她去了医署,范仲正与几位医官商议事情,见到她有些惊讶。赵慕青寒暄几句,像往常那般交谈。
    成允言在几个人中看着她。
    她分明也对他笑着,甚至大剌剌问他在医署感觉如何,但不知为什么,他却感到二人之间在无形中仿佛多了道看不见的屏障。
    从出清河谷起,没有以往坦诚相待,他们都有难言之隐,秘而不宣。
    他很想像从前一样,听她叽叽喳喳吵闹,看她敞开心扉大笑,使些小招数偷懒。
    可是,他知道不行。
    他只能与众人站在一起,如同局外者,觉察她满腹心事,脸上带笑跨出医署,也没有和他单独聊几句。
    昼短夜长,一晃便过冬至。
    等第二场大雪来临,飘满金陵,已是除夕庆典的前日。
    宫女太监们除旧迎新,装饰大殿楼阁,忙得团团转。
    赵慕青自在的日子也到了头,被王显使唤得像个旋转跳跃的陀螺。
    大周开国初始,先祖留下遗训,历代君王平日起居要崇尚节俭,但重要的仪典宴会务必展现皇室的天威尊贵,使臣民赌之敬畏。
    褚渊把别的东西都翻新了个样,这项制度却没有废除,延续至今。
    午时,他更换冕服,外面有小太监禀告:“陛下,尚书仆射孙大人差人送来请帖。”
    褚渊拆开帖子,其中写着邀他到湘园赏雪。
    王显道:“陛下若不想去,奴才就让人回绝了。”
    “不必,备马车吧,”褚渊停了停,又道,“慕青……”
    王显马上接口:“她在院里剪花枝。”
    “让她准备下跟朕同去,其他人就不用来了。”
    “陛下,这不妥吧??”
    褚渊瞥向他:“你来当皇帝?”
    这个笑话堪比恐怖故事,王显吓得一个激灵,马上跪下去,“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告诉她!”
    湘园遍植竹林,北依阴山,南邻湘河。
    当初先周某位大臣看中这里幽静、祥和,选定此地建造园林。
    园林既有田园秀丽之景,也不缺官家的雍容贵气。山青葱滴翠,竹曼妙秀挺,恰似人间仙境。
    孙文直与几位臣子坐在一方席,褚渊和孙兰若则在另一方。
    旁边放着暖炉,纵然外面大雪倾覆,满目霜白,里面却温暖宜人。
    先周灭亡,诸多大臣殉国的命运给孙文直留下心理阴影,任尚书仆射一职也是沾了孙兰若的光。
    但孙兰若虽为贵妃,几年却无所出,他甚至听说褚渊从未在掬月宫夜宿过,这导致关系更加微妙。
    他实在没底,所以想投褚渊喜好,未雨绸缪。
    奈何碰到王显这颗硬钉子,对他的问题装作一问叁不知,回答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气得他牙痒痒。
    这条路行不通,孙文直再换新花样,从小太监那里打听到褚渊夜批奏折感到疲倦时喜欢喝浓茶。
    于是,他跑去学茶艺,命人在竹林里摘了些竹串子,将其泡来试饮。
    近日下大雪,景色动人,他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干脆邀请几个大臣,借用他们的名义送上请帖。
    新煮的茶水,色泽清透,散发幽兰般的香气。
    褚渊呷了两口,没说话。
    众人见他不语,也没谁敢轻易开头,气氛一度沉重得像灵堂。
    孙文直忐忑不安,为什么皇帝不做评价?难道火候没控制好,茶的味道不好?
    他向女儿投去询问的眼神,孙兰若摇头,似乎示意他不要着急。
    孙兰若其实也有很久没见到褚渊,且她还得知一件事。
    宫里进来个与大周八公主长相极其相似的姑娘,短短几月就被褚渊收进永安殿。
    她一开始不相信,当年亲眼见证那场大火把芳菲宫烧得面目全非。
    那么大的火,赵慕青活下来几乎不可能。可见过的人都说,那姑娘简直就如八公主本尊。
    弄得她也有些迟疑起来。
    良久,孙文直大着胆子问:“陛下觉得如何?”
    褚渊终于施舍给他一个眼神,放下茶盅道:“甘苦相济,口留清香,好茶。”
    孙文直心里的大石头咚的落地,笑着说:“陛下喜欢,臣就安心了。”
    在座诸位一直吊着的气也松了。
    目光扫过矮几上的金盅玉盘,褚渊嘴角轻嘲般扯了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他们享乐的时候,有多少人甚至连饭都吃不饱?
    像孙文直这种人早该敲打敲打了,只不过今天心情好,暂且放他一回。
    这些年局势不稳,纵使实行改革,虽步步谋划,恩威并施平衡各方势力,已经做得比较稳健,但其中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一时难以理清。
    尤其是褚决明,对他的施政举措多次阻挠,岂会眼睁睁看着他打压自己那派?
    雪景很美,褚渊却心感无趣,回望才发现赵慕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影儿。
    他直接道:“和朕同来的宫女去哪里了?”
    旁边的下人答道:“回陛下,是位紫衣姑娘吗?她下了马车后告诉奴婢,说让奴婢转达陛下,她身子有点不舒服,就不跟陛下一块儿赏雪了,会赶在天黑前回宫……”
    还没说完,众人就见八风不动的皇帝突然站了起来。
    *
    赵慕青不是不愿赏雪,但她在马车上还没下去,撩起帘子往外看的时候,便看到孙兰若从另一辆马车下去。
    不得不说,孙兰若是个人生赢家,一如多年前的桃羞杏让,因着圣宠不衰风采更甚,想忽略都难。
    出宫前,错觉地以为褚渊是真的带她出来玩,结果被这一手牌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果是想让她成为众矢之的,那么很遗憾,她不会让他得逞。
    就算她可以若无其事地跟在他后面,看他和孙兰若手牵手夫唱妇随,当自己的面秀恩爱,但孙兰若见了她,不起丁点波澜不可能。
    况且众目睽睽,她一个前朝余孽大摇大摆参加这种活动,万一闹出幺蛾子是个大麻烦。
    既如此,不如退而求其次自己找个地方玩儿去,省得大家不痛快。
    人那么多,褚渊也不可能闲到时刻留意她。
    连续几日下大雪,直至今天暂时停歇,街道和房檐树枝覆盖着厚厚的白。
    赵慕青踩着软绵的雪往前一蹦一跳,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天地高远,街上没什么人,寂静无声。
    风一阵阵呼呼刮来,刮得脸颊麻木无甚知觉。
    她瞧路边栽有几树红梅,艳艳灼灼似火般,煞是讨喜,开心地折两枝在手里,在雪地里蹦跶。
    不慎脚底一滑,整个人四仰八叉摔下去。
    赵慕青抬手抹掉糊满脸的雪,冷得嘴打了好几个磕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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