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群勋贵出身的纨绔子弟跟着皇帝陛下前往北疆已经一个多月了,可是需要他们负责的事情也不过就是混吃等死而已,这倒是正和他们的心意。依照勋贵子弟的水平来说,不用上战场,就是从京城一路赶到北疆的这段行程就差点要了他们的命。
    急行军总不能舒服地坐马车吧,他们这些勋贵子弟可以选择的出行方式就只有骑马一个。
    光是骑马倒是没什么,这群纨绔子弟倒是个个都会骑马。毕竟在京城的时候还要时常冒充个文武双全什么的……可他们最多也不过就是骑马春游啊,或者上山打个猎,玩一玩之类的,哪里经历过骑马长途行军的苦楚啊……
    骑在马上不过一天,贾琏的大腿内侧娇嫩的皮肤就被磨破了,稍微一动就疼痛难忍,甚至因为粘到了裤子上,揭开的时候疼得他差点没打滚。
    也不独是他,其他的纨绔子弟包括他老爹在内谁都没好到哪里去,全都是半斤八两,一个个都躺倒在营帐里哭天抢地呢。要不是兵部的军令压在了脑袋上,延误行军形同临阵脱逃,要被依照军法杀头,这群膏粱子弟早就不干了,绝对会赖在营帐里不上马的。
    咳咳,贾琏和贾赦完全是被亲兵架上马的,更是被亲兵们用绳子绑在了马背上,否则他们真的未必能够忍得住皮肤磨破的痛苦……
    皮肤磨破到养好,再到下一次磨破,这种痛苦循环往复停不下来。不过疼着疼着贾琏也就勉强忍住了,可是他有些忍不了的是行军时的食物也那么糟糕!
    就算贾琏他们吃的是自己准备的干粮,没有吃户部准备给北伐兵将的那些更加残次的食物,可是全天下的干粮其实还不都是那回事?哪里有特别好吃的?
    硬的能当盾牌用的锅盔,比起石头也差不多坚硬的石头饼,早就干得发裂的馒头……这些吃食若是刚出锅就吃,味道还是不错的,可是要是放了半个月再去嚼,简直能把人活活噎死。
    这群勋贵们哪里遭过这种罪过啊,肉干就嫌弃太咸太粗,干粮就嫌弃太硬太干,茶粉就更别提了,贾琏发誓自己就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茶!这种连茶末子都不如的东西真的是人能喝的东西,还不会是他不知道的某种□□吧?!
    被褥没人会替他晾晒,搭好的帐篷里面常有蚊蝇叮咬,闲下来没有小厮和丫鬟的陪伴,想看个话本听个戏曲都没有,军中还不许饮酒作乐,就连想要方便都没有好用的恭桶!
    这样凄惨的日子这些勋贵们哪里见识过?他们这些人在家中的时候一个个都是大爷脾气,稍有不顺心就能闹得全家人都头痛,可偏偏此次出征,全天下最大的那位爷也在军营之中呢,他们就算想抱怨都不敢。怎么,皇帝陛下都能忍,你们不行?你们难道比皇帝陛下还要尊贵不成?
    不过就算行军的日子这么不好过,也没有一个人希望这段路程短一点的。因为只要没到北疆就不用他们跟着出兵作战,可是到了北疆就不一定了。他们那两把刷子自己都很清楚,出征作战和去送死简直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不是临阵脱逃要被砍头,甚至殃及全家,他们早跑了,怎么会留在这里送死呢……
    终于到得北疆,勋贵们收到一个好消息,因为北蛮国正要举行那牧哲大会,所有的部族都要聚集到青鲤湖,所以北疆这里连个骑马的牧民都看不到,更遑论北蛮国的军士了。
    不要说他们这里了,就算是张垣城那边又怎么样?那个专门负责两国交易的城池之中都看不到一个北蛮国的商人了,其他的地方哪还有北蛮人呢?
    贾琏兴奋的不得了,以为他们只要继续蹲守在雁门关这里混吃等死就足够了呢。毕竟没有了北蛮人,这仗就打不起来,他们也就能继续在帐篷里面耗时间了。他心中默默祈祷,最好这仗几年时间都打不起来,为了保命他绝对能忍受难吃的干粮和凄惨的环境,只希望到时候皇帝陛下能歇了北伐的心思,不要再让他上战场了……
    他想的倒是好,谁知道不是不战,而是时候未到。现在出兵的时候到了,皇帝陛下一个命令他们就得深入北蛮之地去作战!
    ……还不如就在北疆开战呢……北疆这里还有城池雄关防御,到了大草原上他们就算想跑也未必跑得了啊。就他们骑马的水平,能够躲得过北蛮人的追击吗?
    就算是大不敬,贾琏也忍不住在心里咒骂司徒晟这位皇帝陛下。闲着没事出什么关啊?大靖这么多年都没有出关过了,你怎么能不遵从祖制呢?!哦,需要出关的不是你,你当然放心了,可是你都不管管手下兵丁的死活吗?
    军帐之中其他需要出战的兵将一个比一个兴奋,恨不能载歌载舞一番。
    自从十年前的三藩之战以来,司徒晟如同江源提议的一样逐步改变着军人的晋升方式以及杀敌立功的奖励。十年的努力之下,大靖的军人变得好战,善战,从不畏战。
    因为他们知道,战争不光是为了国家,也是为了他们自己光辉的未来。颜如玉,黄金屋,千钟粟……这些文人们通过读书获得的东西,他们一样能够通过战功来实现。与那些畏死的勋贵们完全不一样,他们愿意为了光辉的未来拼死征战。
    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中,贾赦、贾琏他们这些纨绔之人显得格格不入,偏偏皇帝陛下还特别点名让他们也要参与此次的作战,逼得他们根本就没有退路。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江源带领着军队开拔,走出雁门关。
    司徒晟作为三军主帅,不能够轻易移动,需要留在雁门关那里协调整场大战全部军队的指挥问题,而江源这个副帅就没有那么多要求了,他可以被派遣到任何一个需要他的地方,青鲤湖当然也不例外。
    青鲤湖那里聚集着数以百万计的北蛮*民,军士也有几十万人,这样一场旷世罕有的战争,哪怕他们靖军站在渔人的位置上也未必能占便宜,必须要小心再小心才行。除了江源,司徒晟不相信其他的人能够获得最大的战果。
    江源骑着高头大马,带领着京畿大营的士兵们迅速前行,时不时地还回头望一望勋贵们的方向,看一看他们有没有离队。
    而骑马走在一旁的张大海简直鄙视死这群连马都骑不好的纨绔子弟了,。没本事,怕死,又吃不了苦……这些家伙比起刚入伍的新兵都不如,张大海不屑的眼神都要实体化砸在他们的身上了。
    “连铠甲都穿不好……唉!”张大海摇了摇头,叹气叹得震天响。
    江源好笑地勾起了嘴角,装作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这个张大海,学点什么不好,这些年过去还学会在他面前绕着弯子说话了。可这话说的还是太直白了些,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就算想要猜不到也难。
    张大海在江源面前完全沉不下性子,对这位带领他战胜敌人的冠英侯他只有钦佩的份儿。看到江源不理他,他也不敢再绕弯子了,赶紧把话说明白,“大人,末将就是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带上这群废物上战场呢?他们这群人别说是跟着杀敌了,能不被敌人一刀杀了就不错了,有什么用处呢?估计见到敌人跑得比兔子都快,与其让他们临阵退缩,还不如根本不带他们呢。”
    江源笑了笑,“不要这么说嘛,大海。所有人都是有用处的,只不过用处不一样而已,总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的……”
    怎么会没有用途呢?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可是有不少呢!
    ☆、第九十一章 青鲤湖大汗饮恨去大帐中北蛮议出征
    青鲤湖畔。
    原本一座座规整华丽的大帐已经变得扭曲,破损,满是断折燃烧的痕迹,不堪入目,被放入木栏中饲养的牛羊也变成了一具具焦枯的残骸。本来唱着歌,骑着马的雄壮士兵,如今已然眼神麻木,只是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场噩梦还没有醒来,使得热闹的驻地变得鸦雀无声。
    装饰着金顶的王帐,棚顶上面沾满了黑灰的烟尘,用来支撑帐篷的木料也断折了好几根,门口用来作装饰的一对金子铸造的金雕,一个少了一只翅膀,一个被砍去了镶着珠宝的头颅,这让王帐失去了应有的庄严,只剩下了尴尬和滑稽。
    半个月前的那一场由薛进主导的叛乱,情形要比所有人猜测的都更加的严峻,不但北蛮族严重受创,就连整个北蛮国都受到了剧烈影响,因为北蛮国的统帅,北蛮大汗因为重伤倒下了。
    王帐的深处,不过是中年人的大汗躺在柔软舒适的毛毡上,身上还盖着厚厚的波斯毛毯,他的枕头是用靖朝的丝绸做成的,上面的一针一线都代表着苏杭二州顶级绣娘的极致绣工。但是奢侈的用度却掩盖不了他面上浓重的病色,无论是谁,只要看到他脸上苍白而毫无血色的样子,哪怕他毫不懂医术,都能看出大汗的情况有多么不妙。
    几个从西域抓来金发碧眼的女奴围在毛毡周围照顾着病重的大汗,喂水,擦汗,不停地忙碌着,可是也没办法掩盖王帐之中的空旷和安静。除了这几个照顾主人的女奴之外,整个王帐之中竟然再也没有其他的人在了,就连本应该把守在这里的护卫和请教政事的部族首领都没有,如此的冷漠,凄凉。
    就在不久之前,这位大汗还是整个北蛮国所有人侍奉的对象,王帐之中随时随地都有人在奉承他,拍着他的马屁,为了赢得他的信任,获得更多的利益,哪怕是北蛮族的部落首领都愿意为他牵马坠蹬,卑躬屈膝。
    可是他现在已经重伤欲死,他所领导的部族也遭到了叛变的薛进军队的攻击,一时之间势力大减,所以这些不知道何为忠诚的北蛮族人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又怎么会在这里看望他这个失败者呢?
    平躺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漏了一个大洞的篷顶,北蛮大汗狠狠地咬了咬牙,肺腑之内充斥着怒火。他当初有多么地信任北蛮族人!阿伯那江那个家伙不过随便调拨了几句,他就因为他的话语冷落了为北蛮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的薛进,甚至将他的部族驱逐到水草很差的荒漠上去,顺带也无情地欺凌着同样出身靖朝的其他首领,一直偏袒北蛮族,将靖人后裔往死路上逼。
    他将最肥美的草场统统交给了同是北蛮族人的部落们,为此无视其他民族首领们对他的怨言。甚至罔顾那牧哲大会公平公正的原则,故意在暗中操作,打压其他部族的势力,只为了北蛮族能够取得更好的成绩。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一个大汗应该做到的全部,甚至超出了许多。他善待着他的族人和子民,为了他们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可是他的族人就是这么对待他的吗?一见到他衰落了,一见到他的部族死伤惨重就立刻抛弃了他?!这些混账!
    大汗用力挣扎了一下,试着想要爬起身来,可是胸前的那个巨大的伤口实在太过严重,让他动弹不得。那天晚上,薛进趁乱劈砍的一刀直接从他的左肩划到了右腰,差点把他整个人切成了两段。若不是他命大,这个时候估计已经死掉了。带着这么严重的伤势,他当然是爬不起来的。
    就在大汗在毛毡上挣扎的时候,王帐的帘子猛然被人拉开了。几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小,拿着弯刀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从衣服和相貌上就能一眼看出来,这些不请自来的家伙都是北蛮族人。
    “你们来这里要做什么?”一个西域女奴连忙站起来高声喊道,希望能吓住这些不速之客。虽然北蛮国没有旁边的大靖那么讲究礼法制度,不过几十年来到底受到了他们的一些影响,进帐之前必须先行通报才对,这是北蛮国最基本的规矩。
    闯进来的北蛮族男人们显然没有把这条规矩放在眼里,他们很是随意地看了看躺在毛毡上的大汗,目光之中满是轻蔑。当先一个人随手将手中拎着的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丢到了地上,任由它一路滚到了女奴的脚边。
    “啊!”西域女奴本想看看滚来的是个什么东西,结果看清楚之后立刻吓得尖叫出声,浑身颤抖不已。那个东西竟然是一个青年的人头!而且一看就是刚刚被人砍下来,上面还带着鲜红的血迹呢!随着人头的滚动,流淌下来的鲜血沾湿了地上雪白的毛毡,留下了一条红色的痕迹,带来了一股股让人心寒的血腥味。
    其他闯进来的北蛮族人也将手中拿着的头颅随意地丢到了地上,每人都丢下一两个,那随意的姿态就好像他们扔过来的不是人头,而是靖人们喜欢玩的蹴鞠一样。
    当先的那名男子越走越近,面无表情的样子吓得刚才那名惊叫的西域女奴连连后退,差点没被绊倒,坐到地上。那名男子不屑理睬她,只不过很随意地将脚踩在了他刚刚丢掷的那个人头上,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当初高高在上,被所有人仰望的北蛮大汗。
    大汗强撑着扭头望向他,当看清他的面容的时候,喉头一阵翻涌,直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在了他的脚下。“阿……伯那江!竟然是你?!”
    “就是我。”阿伯那江抬起了皮靴,随意踢了一下脚边的那个人头,将它直接踢到了大汗的近前。用毛毡蹭了蹭鞋底粘上的鲜血,他一扫过去的恭敬,眼睛里的不屑一顾根本就没有遮掩,直接暴露在帐篷之中所有人的面前。
    他的脸上多了一条血痕,从左脸颊横贯到右脸颊,甚至划伤了鼻子。这道痕迹是薛进的弯刀留下的,他当场就被疼昏过去。也幸好他晕过去了,在那场混乱之中,薛进见到他倒下就以为他已经死了,来不及查看一下就离开了,要不然他哪还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话呢?
    “大汗,我听说你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觉得他太过懦弱了,不配做北蛮人,所以我就很识趣地帮你处理了一下他……将他送到地下陪你的妻子去了,这样处置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高兴,很满意?”阿伯那江微笑着说道,那笑容之中满是狠厉,那道红色的血痕随着他的笑变得扭曲起来,看上去那么的恶毒。
    大汗连忙去看他身边的那个人头,果然,那人头的面容属于他的独子!阿伯那江那个畜生竟然将他唯一的儿子给杀了!
    “你!”大汗刚想说什么,但是一股股鲜血已经从他的口中流了出来,那些带着粉红色泡沫的血液沾湿了他的衣襟,并让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哈哈,你也不用太感谢我,为您效劳是身为属下的我应该做的。当然,为了怕他在地下孤单寂寞,我还顺便给他送了几个好朋友过去,我想想……哦,我大概是将整个王族之中所有的男丁都送去陪他了吧,相信他们会在地下过得很快活的。”阿伯那江相当嚣张地踩了踩属于王子的人头,顿了顿后,狠狠一脚将它踢到了帐篷的一边,唇角挂着冷笑望着垂死挣扎的大汗。
    “你……你!你这个叛徒!你这个……小,小人!”大汗想要用语言表达自己心中的愤怒,也想表明自己此时此刻的哀伤,可是身上严重的伤势限制了他的行动,让他哪怕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艰难异常地呼吸着,咯着血。
    是的,他曾经对自己的独子不满,因为他的儿子竟然劝告他不要对靖人后裔太过分,尽然让他善待出了北蛮以外的其他民族。这种做法被他视为软弱、迂腐的象征,因此他与他的儿子大吵了一架,甚至几个月不曾说话。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他的儿子没有说错,是他想的太简单了,是他被自己的骄傲和下属的谄媚蒙蔽了双眼,使他忘记了祖先留下的宝贵经验。
    一百多年前,他的祖辈凭借着强大的武力统一了整个北蛮族,而他的家族成为北蛮国的大汗已经是第四代人了。依靠着手中的武力,他的家族曾经击败了靖朝,战胜了西域诸国,并且一直统帅着整个北蛮国,甚至将越来越多的游牧民族划为麾下,任凭他们驱使。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一直高高在上,一直自以为是,高傲得让他们彻底忘记北蛮族的传统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彻底醒悟过来,北蛮族从古至今的性情一直都是以强为尊,不甘屈服于弱者。如果他一直强大当然没有什么,可他的部落现在势力大减,其他的北蛮族人哪里会放过这么好的登顶机会?他们一直等着今天呢,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他和他的亲人的!他们要从他的手中争夺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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